第152章 巡察扬州（上）
深秋来临，桂花送香，枫叶飘红，扬州各地农户一家老小几乎都在田里忙碌收割，尽情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这一日下午，天气晴朗，微风习习，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任天一带领所有僚属整齐地站在北门城外，耐心等候朝廷监察御史靳平晖按例巡察扬州，旁边立着几乘豪华肩舆。众多衙役将进出城门的所有百姓强行隔开，中间留出一条宽阔道路，只允许行走两边狭窄之处。
过了许久，听见一阵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任天一意识到，监察御史已经到了，随即振作精神，翘首仰望。不多时，几辆马车出现了。到达后，马车停下，为首一辆帘子被轻轻地掀开，一个身材魁梧、目光狡黠、踌躇满志、官威十足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走下来；此人正是朝廷监察御史靳平晖。
任天一赶紧迎上前，略微恭敬地说：“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任天一率僚属在此恭迎监察御史。”靳平晖“哈哈”爽朗一笑，说：“任使君，我们早在长安就已相识多年；今日按例巡察扬州，本御史仅是履行公事而已，何必如此客气。”任天一认真地说：“朝廷监察御史监督和巡察各地，位高权重。今日，靳御史代表朝廷巡察扬州，既是扬州广大百姓之福，更是作为扬州长史的本官之幸。本官不敢丝毫懈怠，现已备好肩舆，敬请靳御史一行上坐。”靳平晖看了一眼各个僚属，点了点头，说：“本御史听凭任使君安排便是。”走到一乘肩舆前面，刚要上去，又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任使君不必搞得这般隆重，毕竟惊扰诸多百姓，并非为官应有之举，简单朴素方是正理啊！”任天一心领神会，忙说：“靳御史所言甚是，本官一定谨记在心。”靳平晖笑了笑，坐上肩舆。随行人员坐上后面几乘肩舆，任天一也跟着上了一乘肩舆。数个衙役走在前面开道。
少顷，一行人进入城门，经过蜿蜒逶迤的多条道路后，到达扬州大都督府门口。几乘肩舆停下，靳平晖等人走出来，在随后也下了肩舆的任天一的引领下，步入二堂。二人坐下，婢女献茶退出。任天一说：“靳御史在途中劳累了近一整日，甚为倦怠，本官敬请在此稍坐歇息，如何？”靳平晖饮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掌握扬州大都督府最高权力，任使君确实比在长安任职时威风了不少，本御史颇为羡慕啊！”任天一说：“扬州不但农桑丰盈、商漕发达，而且民风淳朴、人才众多，本官唯有勤谨黾勉、克己奉公，方能不辜负朝廷之重托和黎民之信任。靳御史此次巡察扬州，倘若看见扬州仍然存在某些不足之处，还请不吝赐教、多加指点，以使本官认真改进。”
靳平晖笑着说：“早在长安时，本御史便已知晓任使君的能力，办事果断，思路清晰，谋略周详，目前治理着扬州这一方重镇，想必也是有条有理，难出大错。如果一定要说有点瑕疵，那也是任使君对自己求全责备所致，本御史即便再想帮忙掩饰，怕也是力不从心、无计可施啊！”任天一心里一亮，想着：“这个监察御史的品级仅为正八品上，而我这个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品级却是正四品，相差甚远。没想到，几年下来，靳平晖竟学得如此圆滑老练，既想收受贿赂，又想故作清廉，刚才在城门上肩舆前提醒我‘惊扰诸多百姓，并非为官应有之举’，已经很明确地暗示，有些事是不需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幸亏我对靳平晖有所了解，否则一旦被他抓住把柄，回到长安，在圣人面前奏我一本，那我的前途就受影响了。”忙笑着说：“靳御史巡察各个地方州县，若有问题，必是一眼看出，对于本官治理的扬州定然也不例外；因此，对于靳御史的任何告诫，本官莫不铭肌镂骨，牢记不忘。只是现在本官有一建议，不知可否当说？”靳平晖说：“本御史身在扬州，而任使君又是扬州大都督府最高官员，若想说话，谁敢阻拦。”
任天一恭敬地说：“此刻天色将晚，靳御史不妨明日再察扬州如官吏善恶、户口籍账、农桑生产等诸多之事，先在内宅馆舍下榻暂歇。靳御史一行今日一直不停赶路，可能饥肠辘辘，本官已经备好薄宴，还望靳御史赏脸入座。”靳平晖笑着说：“甚好。来到扬州前，本御史已在淮南道多个州县巡察，今日方才坐车来到扬州。这一路上颠来簸去，特别劳累；实不相瞒，本御史已过不惑之年，经不起剧烈折腾，以致全身骨头都快散了架，无法确定今晚在馆舍能否好好入眠啊。”任天一心里骂着：“这个靳平晖，还是跟以前一样色心不改；也罢，我就投其所好便可。”嘴上却说：“请靳御史放心，一切都包在本官的身上。”
宴席上，靳平晖及随行人员入座，任天一带着曾和培及六曹作陪。待众人坐定后，任天一站起身，举起酒杯，说：“今日靳御史有幸巡察扬州，本官自当全力协助。区区一杯薄酒，本官就先敬靳御史了。”靳平晖也站起身，举起酒杯，笑着说：“任使君和本御史并非今日才相识，本御史有何特点，任使君难道还不清楚吗？以往本御史每到一处巡察时，均要求当地官员简单招待即可，无奈今日过于劳累，所以对任使君的诸多安排，也就不做异议了，一切全看明日巡察后，再做定论。这杯酒，本御史和任使君同饮。”任天一笑着说：“靳御史，请！”靳平晖说：“任使君，请！”二人仰脖饮尽，之后坐下。
任天一亲自用杓在酒樽里挹酒，将靳平晖的酒杯斟满，说：“美酒还需美女歌舞相伴，才能如鱼得水、尽兴尽欢。扬州最著名青楼乃怡春楼，里面美女如云，大多能歌善舞，本官请来一些舞妓献艺，以助靳御史消除白日疲惫。”随即拍了拍手。片刻，一群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舞妓摇摇摆摆地出来，胸前缨络缤纷，裙边环珮丁冬，来到宴席之前的空地上，对着任天一和靳平晖等人齐齐鞠了一躬，然后伴随着丝竹和弦管等乐器发出的清脆悦耳声音，开始翩翩起舞。
看着靳平晖那双直直盯着舞妓的饥饿眼神，任天一心想：“这个贪财好色的靳平晖来到扬州巡察，是绝不会甘心空手而归的。巡察扬州能否发现问题，不是看他要说什么，而是看我要做什么。靳平晖最喜欢欣赏弹筝，怡春楼三大名妓之一的史飘薇既是整个扬州无人可及的弹筝高手，又还风姿绰约、娇媚可人。等会儿让史飘薇弹完筝后，我再让她今晚好好给靳平晖陪宿，顺便也让她将一张大额柜坊凭帖拿给靳平晖。这样一来，靳平晖即便明日再怎么挑剔，也不会为难与我，我真正就万事大吉了。”
一曲舞蹈结束，众人掌声响起。任天一笑着问：“此舞蹈能不能让靳御史满意啊？”靳平晖点了点头，说：“非常精彩。这些舞妓不愧是扬州青山绿水养育出来的，本御史甚是满意。”任天一说：“靳御史满意就好。”一挥手，舞妓们退下了；又说：“扬州的青山绿水不但养育才子佳人，而且还盛产鱼龟蟹虾；今日宴席，本官精心准备了一番，还请靳御史勿要停箸啊。”靳平晖说：“任使君言之有理。来到富饶的扬州，本御史若不能尽情享受美食，那真是莫大的遗憾。不过，这么多的美味，任使君可否介绍一种富有扬州特色的菜肴呢？”
任天一说：“当然可以。若说扬州特色菜肴，定非鱼鳖莫属，靳御史见多识广，对一般的鱼鳖不会觉得稀奇，本官就介绍这一道扬州独有的‘烧醉鳖’吧。”指着食案上的一道菜肴，又说：“食用前，先用绳索将鳖的四足捆缚起来，在烈日中暴晒，使鳖口渴之极，然后用酒去喂；鳖难忍口渴，必将大口饮用；等鳖醉了后，再予烹宰；因为鳖醉了后，肉质非常酥嫩，进入口中，其爽无比。这是本官命人专门为靳御史特制的一道菜肴，还请靳御史多多品尝啊。”靳平晖笑着说：“任使君为了迎接本御史的到来，下了不少功夫。可用绳索将鳖的四足捆缚起来，在烈日中暴晒，使鳖口渴之极，这样做会不会显得有些残忍呢？”任天一微微一笑，说：“只要靳御史满意，莫说用绳索捆缚一只小小的鳖，哪怕用绳索捆缚一个人，又有何妨？请靳御史好好享用‘烧醉鳖’吧。等会儿本官还有让靳御史更喜欢的活动呢。”靳平晖兴奋地说：“任使君的意思是说，先让本御史满足食欲，之后再满足其他欲望？”任天一笑着说：“正是！”
旁边曾和培听了，感到一阵恶心和难受，又见靳平晖用箸夹了一大块“烧醉鳖”的肉送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满口生香，不禁想着：“长史在宴席上刻意讨好监察御史，而监察御史又这般贪吃，说明二人乃是一丘之貉。除了在宴席上动脑筋外，长史定会还在财色方面贿赂监察御史；如此处心积虑，无非就是希望监察御史不要在扬州巡察出问题，自己也好太平无事。监察御史在扬州没有巡察出问题，必然将去下辖各县再察。对，海陵县存在那么多的问题，正好可以让监察御史巡察出来。几个月前遇到的渔夫许佑福，手里一直保留着海陵县原县尉胡其成的那本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县令安朝溪的各种罪恶行径以及应对检查之策。等监察御史即将离开扬州时，我设法让其先去海陵县巡察。今晚，我就去一趟武顺乡碾子里，找到许佑福，说明此事，让他赶紧带上那本册子，去海陵县县衙附近找一家邸店住下，等待监察御史的到来；另外，还要叮嘱他，千万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我本人，包括在监察御史面前也是一样。趁此机会，我一定要让安朝溪这个贪官受到朝廷的严惩。”
众人开始飞觥献斝，大快朵颐。宴席进程过半，任天一笑着说：“本官久闻靳御史特别喜欢欣赏弹筝，因而请来了怡春楼三大名妓之一的史飘薇。此女是扬州有名的弹筝高手，若论弹筝水平，整个扬州人人叹服不已，以至于盛传‘天姿国色史飘薇，玉指一弹浸骨髓’。”靳平晖急忙停箸放杯，说：“请来了扬州有名的弹筝高手？本御史可要一饱耳福了。”任天一拍了拍手，四个衙役分别将筝和案凳端进来，放在空地上，随后退下。
片刻，史飘薇神色自若地走进来，对着众人略一弯腰，然后坐在凳上，慢悠悠地弹起筝来。一曲旋律清新流畅、节奏活泼轻快的《阳春白雪》瞬间飘荡在整个房间。随着史飘薇十个纤纤玉指跳跃着缓拨或急拨筝弦，那忽疾忽徐、时高时低的优美筝声，就从这些变化巧妙的玉指尖端飞了出来，迅速传入众人的耳朵里。众人屏气凝神，一动不动，认真倾听，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声响，便会破坏眼前难得的迷人意境。在这凉意尽显的秋季里，声声悦耳的筝曲就像一股温暖的春风，浸入了众人的魂魄，使得众人不觉间神摇意夺、心荡骨酥，几乎不能自持，眼前仿佛呈现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向荣、生机勃勃的美好景象，史飘薇静静弹筝的优雅身影，也慢慢地幻化为一个远离俗世的白衣仙女，在幽静的树林里，在飞溅的瀑布旁，引领着众人悄悄地进入了没有忧愁和烦恼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