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高道解惑（下）

云鹤子朝柳雅萱一挥手，笑着说：“柳才女勿急，先请坐下饮茶。”柳雅萱坐下后，慢慢饮着茶。云鹤子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碗，说：“《道德经》曰，‘道隐无名。’‘道’无言无名、无为无形，是隐而不显的。显露，即意味着制约和限定。不受制约和限定，即不可说、不可见，‘道’才是‘常道’；受到制约和限定，可说，可见，‘道’就成了物，不是‘常道’。‘常道’是隐而无名的。天道幽微，隐而不显，贫道修行多年，就是追求在世不留行迹，但求精神自由无拘，不受制约和限定的‘常道’。”

柳雅萱放下茶碗，不解地问：“高道的意思是说，阿奴应该……”云鹤子没有正面回答，又说：“精神自由无拘在人世间的表现，就是‘和光同尘’，‘其迹同于人，其心异于人’。‘隐’对凡人而言，有‘大隐’和‘小隐’之分。身处乱世而‘迹同于人，心异于人’为‘大隐’；避世而居、向志山林为‘小隐’。”柳雅萱疑惑地问：“阿奴应该要‘隐’吗？”

云鹤子淡淡一笑，说：“《道德经》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柳雅萱正要说话，云鹤子又笑着说：“柳才女，你乃有才之人，勿需立即在贫道这里得到现成答案，等回去后，静下心来，好好领悟贫道之言，或许就不虚此行了。”柳雅萱犹豫地说：“阿奴担心自己悟性太低，万一……”云鹤子想了想，说：“这样吧，贫道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此人，你就会受到一些启发。”柳雅萱问：“不知是何方高人？”云鹤子说：“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们走吧。”

出了客堂，云鹤子带着柳雅萱朝后面院子走去。经过救苦殿门口，柳雅萱发现殿内悬挂着一口大铸钟，体积巨大，蔚为壮观，便问：“高道，这口大铸钟是何时所挂？阿奴记得上次来此殿时，还没有呢。”云鹤子说：“上月中旬，一位名申思道的大药材商为祝其父八十岁寿辰而出资铸造并捐赠了这口大铸钟，据说花了三百二十贯。此人乐善好施，经常给紫极宫供奉财物。柳才女不妨进去看看。”二人进入救苦殿。柳雅萱仔细看去，见大铸钟呈青铜色，外型匀称厚实，质地光润细腻；自上而下有七匝箍径，拦腰环束七线宽带，中有葵状锤脐，加上多道垂竖径线，形成块状框栏；钟口宽约半丈，钟身上方缠绕两头雄狮，相向而立，捧着花座，中间雕镌古色古香的饕餮纹、夔纹及八卦图案。整口大铸钟钩挂在一根巨梁上，距离地面半丈左右。柳雅萱看着大铸钟，赞叹不已。

又走过一条平正的青石板路，二人进入一个房间。一个身着俗装的约二十五、六岁男子正坐在画案旁痴迷地创作丹青。柳雅萱好奇地看着那个男子，感觉有些面熟。云鹤子笑着说：“柳才女，贫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南七子之一的康一松。”听见声音，康一松抬起头，忙说：“师父来了。”云鹤子对康一松说：“这位是扬州第一才女柳雅萱，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康一松放下画笔，站起身，一拱手，说：“康某见过柳才女。”柳雅萱也一拱手，说：“阿奴见过康郎君。”稍一停顿，又说：“阿奴想起来了，去年，阿奴和康郎君还见过面呢。”云鹤子略感惊喜，说：“你们去年就已见过面了？”柳雅萱说：“去年初冬，阿奴一个朋友乔迁新居，邀请江南七子和阿奴等人参加欢庆盛宴。当时，阿奴见康郎君沉默寡言，加上现场人数较多，故而未能当面相聊。”云鹤子说：“柳才女可否了解康一松？”柳雅萱摇了摇头，说：“不曾了解。”云鹤子对康一松说：“一松，你继续吧。”康一松转身坐下，接着创作。

云鹤子说：“康一松自幼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长大。因为叔父笃信道教，所以康一松从小便熟读道教经典，不断领悟里面精髓，同时认真了解道教历史，时时仰慕高道大德。叔父淡泊名利、喜好修行，对年幼的康一松影响很大。”柳雅萱说：“康一松儿时境遇跟阿奴颇为相似，都由亲戚而非亲生父母抚育。”云鹤子说：“境遇相似，性格相异。康一松寡言少语，从不争论是非，然却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加上枕典席文、映雪囊萤，现已成为材雄德茂之人，当属人中翘楚。康一松喜欢简单朴素，厌恶荣华富贵，除了江南七子其余数人外，平时甚少接触世俗之人。”

柳雅萱说：“虽是江南七子之一，但康一松对道教更为喜爱，跟阿奴并无二致。”云鹤子说：“康一松叔父原先经常来更名之前的元真观敬香，和贫道已成莫逆之交，十年前，亲自将年幼的康一松带到贫道面前，希望能拜贫道为师。贫道见康一松目达耳通，是一个难得的可造之才，满心欢喜，当即收下为徒，精心传授，从无保留。”柳雅萱叹道：“高道的才德早已逸群绝伦，所传授的徒弟自当也是鸿鶱凤立之人，令人敬佩啊！”

云鹤子说：“康一松精通很多道教经典，尤其对《道德经》，不仅能够背诵全文，几乎一字不差，而且领悟透彻，远超常人。”柳雅萱惊讶不已，说：“康一松对《道德经》能够背诵全文，几乎一字不差？”云鹤子说：“柳才女倘若不信，可以当面一试。”走到书橱前，取下《道德经》，递过去，又说：“柳才女拿着这卷《道德经》，一试便知。”柳雅萱接过《道德经》，惭愧地说：“在怡春楼，阿奴如有空闲，便常常翻阅《道德经》，多年下来，却连道篇都未能全部背诵，对德篇也只记得零星半点；至于领悟，更是羞于启齿。”云鹤子说：“一松，等会儿柳才女让你背诵《道德经》的任意一章，你定要迅速背诵出来，背完还要讲解，知道吗？”康一松忙放下画笔，转身站立，说：“知道，师父。”

柳雅萱将《道德经》随意翻开后，说：“第二十三章。”康一松略一思索，脱口而出：“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柳雅萱赞道：“果然一字不差。请讲解！”康一松说：“很少有人说要顺应自然。狂风刮不了一个早晨，暴雨下不了一个整日。谁使它这样的呢？天地。天地尚且不能使狂风暴雨保持长久，更何况人呢？所以从事于道的人，就会与道同行；从事于德的人，就会与德同行；从事于没有道、德的人，就无法与道、德同行。与道同行的人，道亦乐意跟他在一起。与德同行的人，德亦乐意跟他在一起。与没有道、德同行的人，道、德也不愿跟他在一起。那些没有道德、诚信不足的人，必然不会被人们所信任。”

柳雅萱又将《道德经》随意后翻，说：“第三十四章。”康一松认真背诵：“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爱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柳雅萱再次赞道：“还是一字不差。请讲解！”康一松说：“大‘道’无边无际啊，广泛的遍布于天地间。万物的生长和变化都依靠‘道’，‘道’却不加以干涉，创造了功劳也不会占有。‘道’爱护并养育万物，却不自以为主宰，无欲无求，可以称为‘小’。万物都归附‘道’，‘道’却不自以为主宰，可以称为‘大’。因为‘道’不自以为伟大，所以才能成就自身的伟大。”

柳雅萱合上《道德经》，递给云鹤子，羞愧地说：“康郎君对《道德经》的记忆和领悟远在阿奴之上，阿奴心悦诚服，由衷赞佩，不敢再试。”云鹤子笑着说：“柳才女不可过于自谦。平时一松只要不在酒肆，便会在紫极宫，因此占据地利之优。柳才女倘若来紫极宫的次数能再多些，超过一松便是迟早之事。来，一松，为师亲自试你一章。”拿着《道德经》，并未翻看，说：“第四十四章。”康一松立即口若悬河：“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这一章的意思是说，名声和身体哪个更亲切？身体和财物哪个更重要？获得与失去哪个更有害？过分的热爱名利必定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过多的积敛财富必定要遭致惨重的损失。知道满足就不会受到屈辱，知道停止就不会遇到危险，这样便可以长久平安了。”

云鹤子挥了挥手，康一松转身坐下，执笔再画。云鹤子笑着说：“这卷《道德经》，贫道就赠送给柳才女了。”柳雅萱接过《道德经》，说：“多谢高道，阿奴一定倍加珍惜这卷《道德经》。”云鹤子说：“珍惜莫若掌握，贫道希望柳才女能够不断掌握《道德经》的精髓，尽早悟‘道’。”柳雅萱说：“阿奴谨遵高道教诲。阿奴有一事想问，方才高道说‘平时一松只要不在酒肆，便会在紫极宫’，难道康一松……”云鹤子说：“为谋生计，一松平时在叔父的一个朋友所开的酒肆里充任博士，一旦有空，便来紫极宫写诗绘画和修身养性。”柳雅萱恍然大悟，说：“难怪康一松道气十足啊！”浏览周围墙壁，又说：“这悬挂的几幅丹青定是康一松所绘了？”云鹤子点了点头，说：“正是。柳才女擅长绘兰，当属妙手，正好可给一松丹青提些建议。”

柳雅萱上前欣赏，云鹤子跟随介绍着：“一松的诗和丹青专门描绘山水田园，其特点为诗和丹青合一，诗中有景，丹青里显情，情景相融；品诗如赏丹青，赏丹青如品诗；同时以诗和丹青言道，因此，道贯二者。柳才女，请看这幅《龙虎山修道图》。”柳雅萱朝云鹤子右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整幅丹青中间是一汪湖水，四周环绕数座山峰；湖面轻舟弄波、雏鹜戏水，山上染青叠翠、云蒸霞蔚；在左边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中间，一股瀑布飞流直下，落入湖边；旁边缓坡矗立一座凉亭，一名道士正在里面静坐修炼。

云鹤子说：“这是去年贫道带着一松去龙虎山拜谒道教正一盟威祖庭回来后，一松凭借记忆创作而成。”柳雅萱叹道：“康一松乃人中之龙，阿奴自惭形秽啊！”云鹤子说：“柳才女是否喜欢这幅《龙虎山修道图》？”柳雅萱说：“康一松能创作这般高超水平的丹青，阿奴焉有不喜欢之理。”云鹤子对康一松说：“一松，过来一下。”康一松放下画笔，起身走来，说：“师父有何指教？”云鹤子笑着说：“柳才女很喜欢这幅《龙虎山修道图》，你可愿意相赠与她？”康一松看着柳雅萱，愉快地说：“柳才女能喜欢康某的丹青，定当是康某修来的福气。”亲自取下《龙虎山修道图》，小心翼翼卷好后，递给柳雅萱。柳雅萱用双手接过《龙虎山修道图》，连连致谢，并说：“回去以后，阿奴将这幅丹青悬挂于闺房墙壁，日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