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结识栋梁(下)
曾和培恍然大悟,说:“原来竟是这种原因,难怪诸多考生皆很气愤。不过,后生当时却是凭借自己真才实学考中,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张九龄说:“曾二郎,之前你在扬州任职,对长安官场并不熟悉。老夫为官几十年,历经风风雨雨,见过太多世面,对此类事情早已司空见惯。老夫可以坦言,不管担任何职,老夫都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严格按照大唐律法和典章处理公务,从不考虑个人私利,从不担心得罪权贵,即便面对圣人也是一样。多年以来,老夫对大唐的一片赤胆忠心,朝堂之上,众人皆知,无可否认。”姜登儒说:“张相国历来公而忘私、美名远扬,而谢佑聪却不尽然,处理公务兢兢业业不假,但善于明哲保身也是真。”
归乐曦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碗,说:“凡事有因必有果,殷贵嘉被列为头名后,殷正鸿感恩不尽,从此便对谢佑聪格外眷顾。曾二郎,朝中官职较多,你或许还不太清楚,比如殷正鸿目前担任的正五品上的门下省给事中,就是权力广泛、多人称羡的重要职务。”曾和培忙说:“后生敬请归伯父指教。”归乐曦说:“给事中的职务之所以重要,就是首先拥有封驳权,包括封还敕令以求重拟和涂改敕令然后奏还,对百司奏抄的公文也可驳正;其次,还可和中书舍人、御史中丞组成‘三司’,直接越过大理寺,在朝堂上受理天下冤案,听其诉讼;第三,审查六品以下文武百官授任情况;此外,还有其他很多权力。谢佑聪能够升任正五品上的左谏议大夫之职,殷正鸿自是有功于他。当然,谢佑聪对殷正鸿也是感恩戴德,投桃报李。”曾和培说:“看来殷正鸿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张九龄神色严峻,说:“如此重要的给事中之职,按理应由劲正刚直、秉公无私的人担任才行;可这个殷正鸿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追名逐利、假公济私,特别是当前紧紧依附李林甫,因而深得圣人宠信。”曾和培颇感意外,低下头,细细品茗,一时无语。姜登儒说:“曾二郎莫不是担心今后殷正鸿对你有所不利?”曾和培抬起头,略一思索,说:“后生只在考虑今后如何认真履行拾遗职责,以报圣人恩德,未有其他想法。”张九龄赞许地点点头,说:“曾二郎此番考虑,当是臣子应有之举。如今,李林甫担任宰相,不断扩充亲信、植党营私,同时残酷压制朝堂任何进谏之言。文武百官畏惧李林甫的淫威,大都钳口不言、噤若寒蝉。倘若如此下去,大唐迟早会被一帮奸佞小人所控,前途堪忧。”姜登儒说:“是啊,大唐佞臣当道,专横跋扈,堵塞言路,人人自危。不过,朝中依然不乏贤良耿介之人。且不说张相国就是这样,光说那品级只有从七品上的左补阙杜琎,就不得不让人敬佩。只要遇到不合情理之事,杜琎便会不分昼夜,紧急入宫,奏报圣人,以求尽快解决;在朝堂上,针对一些疑难棘手问题,也是积极出谋划策、直言敢谏。尤其两个月前,在圣人和百官面前,杜琎更是公开指陈宰相裴耀卿的某些疏忽之处,搞得裴耀卿十分尴尬和难堪。”
归乐曦叹了口气,说:“唉,杜琎一心忧国为民,忠驱义感,确实让人佩服。然而,官场上,仅凭满腔热忱,缺乏处世技巧,一味猛冲猛撞,绝非成熟稳重之举。杜琎得罪了宰相裴耀卿,裴耀卿宽宏大度,过后便罢;如果得罪了李林甫,后果就不会是这样了。”张九龄有些不悦,说:“归侍郎此言差矣。杜琎作为谏官,不但才干出众、能力超群,而且恪尽职守、敢于进谏,实乃大唐之幸、我等之福!当今满朝文武百官中,为了大唐江山社稷,能够做到不顾安危、不怕艰险、不惧奸佞、不谋私利之人,仅有屈指可数几人。老夫将来定要擢升杜琎,以让其在更高职位发挥更大作用。”归乐曦端碗品茗,不再言语。张九龄继续说:“老夫作为宰相,位极人臣,只知忧国为民,不敢贪富求贵。可惜宰相所想,未必尽是圣人所想。有些事情,不知你们可否了解,比如圣人私下喜欢什么?”姜登儒摇了摇头,说:“姜某一般只在公事上接触圣人,至于圣人私下喜欢什么,并不特别清楚。”归乐曦放下茶碗,说:“归某乃是黄门侍郎,和另一位黄门侍郎陈希烈,共同负责审议百官上奏表状、封还圣人诏书、驳回百官章奏,对圣人情况倒也有些了解;张相国具体所指何事?”
张九龄说:“纵观历朝历代,几乎都是国盛必由俭、国衰难离奢。盛衰转变均从俭奢转变开始。当前,大唐繁荣兴盛,圣人不再崇尚俭朴,逐渐追求奢侈享受,还经常沉迷于无聊的斗鸡中,乐此不疲,尤其喜欢收集天下的稀罕和珍贵之物。去年底,老夫发现各地州县贡物种类繁杂,多是奢华之物,包括罗绫、翡翠、犀角等。今年初,西域各国也进献了不少往年罕见的贡物,如吐火罗的玛瑙灯树和名马、波斯的珊瑚和琥珀等。这些物品都是以前圣人极力反对和抵制的,而今却是源源不断而来,老夫深为不安啊!”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过了一阵,姜登儒打破沉寂,说:“或许此类物品多为皇亲嫔妃喜爱,难说全是圣人需求。”归乐曦说:“这些奢侈之物,圣人和皇亲嫔妃都在享用。圣人心思跟原先相比,确实改变许多。”张九龄说:“圣人心思有所改变,我等臣子心思不能改变。朝中贪图富贵而又胆小怕事之人日渐增多;希望曾二郎初来长安任职,不要受到这些人的不良影响。”曾和培忙点点头,说:“后生明白。”
姜登儒说:“曾二郎,你刚担任左拾遗之职,各项事宜还不甚明白,希望抓紧时日,多向周围同僚学习,不懂便问,特别是有关谏官言事的‘廷争’和‘上封事’,可以咨询杜琎。杜琎历来慷慨大方,从不保守。”曾和培说:“多谢姜公及时指点,后生定当如实照做。”张九龄说:“原来圣人一直善于虚心纳谏,即使逆耳忠言,也是认真听取,少有拒绝;现在已到知天命之年,慢慢丧失了锐意进取的雄心,喜欢奢侈舒适和安逸享受,加上李林甫成为宰相之一,屡进奉承谄媚之言,使圣人更是不如以前那样勤于国事了。”曾和培正待说话,姜登儒又说:“曾二郎,你要知道,任何一人若想在朝中立足,获得稳步升迁,对于圣人、宦官、嫔妃,还有包括宰相在内的重臣之人的性情、爱好、习惯等,都需尽快熟悉,否则将会屡屡碰壁,寸步难行。”曾和培忙说:“姜公言之有理,后生一定尽快熟悉。”
张九龄说:“朝中为官不易。不说别的,就说宰相这个重要职务,无论何人担任,均应具备深厚的文化素养和丰富的人生阅历,否则何以能够辅佐圣人、总领百官和治理万事呢?若跟老夫相比,李林甫在这方面可谓差之甚远。不是老夫炫耀,在中宗景龙初年时,老夫仅为弱冠,便考中了进士,之后步入仕途。不管留在长安,还是遣往地方州县,操劳公事之余,老夫都不断地进行诗歌创作,现已有《曲江集》十六卷问世,等以后致仕还乡了,还要再好好写几卷。”曾和培好奇地问:“《曲江集》?难道跟长安曲江池有关……”张九龄摇了摇头,说:“非也;老夫是岭南韶州曲江人,被世人称为‘张曲江’,因此将创作的诗歌合集称为《曲江集》。”曾和培说:“原来是这样。”归乐曦说:“说到这里,老夫补充几句。张相国才思敏捷,文章高雅,诗意超逸,特别诗歌成就颇高,创作了很多广为传诵的好诗;而李林甫毫无文才,经常口念白字,让人贻笑大方,以致被世人讥讽为‘弄獐宰相’。”
曾和培不解地问:“何谓‘弄獐宰相’?”姜登儒笑着说:“作为宰相,李林甫的文化水平实在让人寒心。去年五月,李林甫表弟、太常少卿姜度的妻子生下一子,李林甫欣然手书贺函,上面有‘闻有弄獐之庆’一句,其中‘弄獐’的‘獐’字写成‘獐头鼠目’之‘獐’,让现场争相观瞻之人惊愕不已。古人将生男孩称为‘弄璋’,寓意执‘璋’即玉器封侯受爵,此‘璋’字为‘圭璋特达’之‘璋’;将生女孩称为‘弄瓦’,寓意执‘瓦’即纺锤持家有方。李林甫所写之‘獐’,是一种小型的麝;‘弄獐之庆’直言便是,祝你家小郎君长大后撵着狍子满山窜!因此,众人惊愕之后,便将李林甫讽刺为‘弄獐宰相’。实际上,李林甫不只一次出现这种低级的文字错误。”张九龄叹道:“大唐稍有学识之人,姑且不论水平高低,几乎皆可作诗,而这个位居宰相的李林甫,竟会犯下鲁鱼亥豕之误,真正使同为宰相的老夫羞愧啊!”
稍停片刻,张九龄无奈地摇摇头,又说:“正是因为李林甫学识太浅,且心术不正,所以去年圣人准备任命其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银青光禄大夫,跟作为中书令的老夫和侍中裴耀卿一同担任宰相时,老夫和裴耀卿都是极力反对、直言劝阻,可圣人丝毫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坚持任命。由于这件事情,李林甫对老夫和裴耀卿一直又妒又恨,心怀不满。没想到,圣人本是英明睿智之人,现今却被李林甫这种不学无术的奸佞小人所蒙蔽,确实让人担忧啊!”姜登儒说:“张相国勿要担忧,就算李林甫作祟使坏,姜某也仍将义无反顾、竭忠尽智,确保大唐持续繁荣兴盛。目前,曾二郎已是左拾遗,可以入朝进谏,加上左谏议大夫谢佑聪和左补阙杜琎,相信我们齐心协力,定能阻止李林甫之流操控朝政,蒙蔽圣人,危害大唐。”曾和培坚定地说:“恳请三位重臣放心,在今后的岁月中,后生保证不负众望,克服所有险阻,施展全部才华,忠心报效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