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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无奈斩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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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咸丰三年,年仅十五岁的张忠民举童子试中秀才。一夜间名满都梁,成了令人瞩目的神童。他的得中几乎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张世煌设宴止戈亭时突生变故——这数年间被张世煌处斩的死犯亲人联合起来抗议。这本来是毫无由来的无理取闹,科举在中国已经存在两千年,以惟才是举、公平公正见称,从不问应试者门第、出身或从事何种职业。更不曾规定刽子手的子弟不许参加科考。奇怪的是,死犯家属一闹,都梁官府竟然予以重视。经主管科考的学监和知州商定,竟然贴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公告:查考咸丰三年本州秋试童生张忠民乃试卷谬误兹予勘正。

公告贴出,闹事者即刻平息,消息不胫而走,都梁人谁都知道这一纸公告纯属颠倒黑白,但事不关己,没有人会替刽子手的儿子鸣不平。

其时,都梁酒家的二十桌酒宴的菜肴都已出锅。那些送了礼的客人不知何故,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避,可怜张世煌白白损失三万文钱。张家历此变故,可谓因福变祸。张世煌父子都知道,“试卷谬误”此类事情是谁也说不清的,何况自家势单力薄,没有背景。一家人痛苦过后只能认命。

张忠民终于明白,对他来说书读得再好也没有用,这辈子他再也不能指望通过科举考试出人头地了。随后就有谣言传出,张忠民落到这样的下场是他得罪了衙门王主事,王主事有意挑起那些死犯亲属去学馆抗议。这事是否属实,张世煌已经没有精力去追究了,当务之急的是眼前的债务。他拿出家中所有的积蓄去退赔礼金,这样仍然欠下都梁酒家一万文铜钱。这一万文钱按三分的利息,一年后该还一万二千文。利息虽不高,但足够把张世煌压得透不过气来。儿子已经十五岁,不能让他呆在家里吃闲饭。张世煌对他的期望不高,只要不当刽子手,干什么都可以。以他的学问本可以开馆收学生,但是谁会把孩子送到一个考试“作弊”的人的门下呢?官府那一纸公告算是把张忠民彻底给毁了。

刘汉清见张家是这样的状况,就对他道:“世煌,万一忠民无事可做,不如我把酿酒秘方授给他,做酒虽然发不了财,糊口还勉强,我也认为他不能做刽子手了。”

关键时刻又是刘汉清伸出了援手,这会张世煌称谢不迭。就这样,张忠民跟了刘汉清学酿酒,那一场科考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秋梦。

张忠民去了东乡,张世煌除了背负一身债,一切又复归原样。

咸丰四年,地方五谷丰登,米价每斗八十文。是年春,白焦团瑶民杨燕山聚三千余众起兵,州营全力以赴剿之。

四月初八,张世煌点了卯回到家中不到一个时辰,李政光急急赶来通知说衙门里有三个死犯必须马上斩首。

张世煌也不多问,知道多事之秋不择时辰斩人也十分正常。他跟着李政光来到衙门,老远就看到高高的牌楼下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举起巨大的“冤”字牌跪在那里喊叫。张世煌道:“正门挡住了,我们抄后门吧。”

李政光和张世煌绕道后门,一边走一边道:“人都进了衙门,还喊什么冤,就算真有冤,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

张世煌道:“聚众谋反,与朝廷为敌,乃是诛九族之罪,捉住了斩首有何冤枉!”

李政光道:“今天斩首的人不是谋反案,是民间一般的命案,案子才破,因有人闹事,知州害怕夜长梦多发生意外,就提前斩首了。”

张世煌道:“我还以为是白焦团杨燕山那伙人呢,原来是民间命案。”张世煌听说是民间命案,不再多问,对即将处斩的人,越陌生越好。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一旦对某人有了了解,便会产生感情,这对刽子手来说是最忌讳的。

二人从后墙进了衙门,办好相关手续后,李政光便去大牢提人。张世煌不打算跟着队伍走,因为他知道凡民间命案死犯的亲属大多失去了理智,在游街途中袭击刽子手的现象时有发生。特别是他也不想听亲属的哭诉,那无非是死犯怎样怎样冤枉,听了会在脑海里留下别人冤屈的印象,从而影响情绪。

张世煌呆在“孤屋”抽了几袋烟,就听到呜呜咽咽的号声越来越近。随后李政光也到了“一家坪”。李政光从孤屋的瓦缸里撮出两簸箕化成粉沫的石灰做准备,押送死犯的人群也很快进入了玉带桥。张世煌掮着马刀走出孤屋在“接人桥”西头站好。

从玉带桥到“一家坪”不到一里路程,这时一个身披白丧服的汉子奔将过来,白丧服的前后都书了一个巨大的“冤”字。张世煌要躲避,冷不防那汉子扑通跪下抱住了他的双腿,哭道:“张师父,我岳父冤啊,求你刀下留人!”

张世煌情知不妙,但人已跪在身前,要回避也不可能,只好劝道:“快起来,拜我没有用,我帮不了你。”

汉子只是不肯起来,道:“马刀在你手中,你不下手我岳父就死不了,求求你不要杀他。我岳父无儿,只有三个女儿,我是他的大女婿。老人家今年六十七岁了,一向安分守己,想不到祸从天降,数日前,有一八岁女孩下身大出血,她母亲硬说是我岳父干出来的。那女孩一开始没指认我岳父,后来禁不住她娘的哄骗,便说是我岳父干的。我岳父喊冤,请动族上出面调停。族人亦认定我岳父不会干出此等蠢事,于是族上开会帮忙洗刷冤情。眼见冤情快要真相大白,第二天那女孩就死在岳父家里……我住得远,平常很少在岳父家走动,听到消息赶来时,岳父已经被官府捉拿。经衙门验尸,那女孩是吃了掺砒霜的饴糖中毒身亡……这案子实在蹊跷,族上男女老少都不相信老人家会干那种事,都自发去衙门喊冤,可是衙门里偏偏不听,还要提前斩人。”

张世煌不愿再听他啰嗦,打断道:“你和我说都是白费口舌,我是个刽子手,没有权力为你岳父开脱,我的职责是把人头削下来,其他一概不问!”

汉子道:“你说的也没错,但是今天你可以例外,听人说我岳父对你有恩,他如今有难,你应该帮他!”

张世煌道:“你岳父是谁我并不认识,哪怕是我的亲爹娘犯了王法我也救不了。”

汉子见求情无用,痛哭不止:“我苦命的丈人啊,你我翁婿一场,我不曾尽半点孝心,你就这样走了……”

其时,兵丁、役卒押着三名死犯已踏入“一家坪”地界。张世煌见李政光挑了一担石灰走来,为了躲避死犯女婿的纠缠,便道:“李公差你帮我接人,我去解个小手。”

待张世煌在荒凉处拉完尿,三名死犯已经过了“接人桥”,李政光和两位公差正在强迫死犯下跪。这时,号声虽停,但追来围看的人群却在大声喧哗,场面很乱,张世煌害怕出现意外,急忙紧了紧裤带冲上前去,一口气就削下了两颗人头。由于太急,也来不及躲避,人血溅满了他一身,刀上也粘满了人血。刀上血污太多,张世煌趁喘气的空隙从腰上取了抹布拭血。他正要一鼓作气削下最后一颗人头,没想到意外却发生了,那死犯回过头来——当四目对视,张世煌惊呆了,脱口叫道:“汉清叔,怎么是你?”

刘汉清一见故人,即刻泪如雨下,道:“世煌呀,我冤枉啊,求求你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刀下留人。”

张世煌万分为难道:“汉清叔这个忙我帮不了,是官府下令要斩你,我只是个执行者,能够帮你的是准一些、快一些,让你去得利索,少受皮肉之罪。”

刘汉清哭道:“你理解错了,我不是怕死,千刀万剐我都不怕,惟恐一生清白就这样毁了,身负这口黑锅去死,我无脸去见列祖列宗!世煌,你我虽不同姓,但我素来把你当亲儿看待,如今你儿子在我处学徒,我亦毫无保留……今天你一定要高抬贵手,救命之恩,当含环结草以报……今天只有你一个刽子手,你用刀背在我脖子上一抹,我佯装倒毙,自有族人来救我……过了这道关,待上宝庆府为我伸冤的族人回来,我的不白之冤定能洗清!”

张世煌道:“汉清叔,你这是逼我犯法,众目睽睽之下放走死犯,我也是个死罪……再者,就算我放了你,今天你已经过了‘接人桥’——你一死难逃啊!”

刘汉清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只求你在我伸冤之日设祭坛相告。”

张世煌道:“区区小事,定会照办。”

这时,丁兵、公差齐声呐喊:“张世煌时辰已过,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张世煌提了提神,一横心,一道白光在刘汉清的脖子上闪过……此时此刻,他本该抽身远去,千不该万不该本能的怜悯心驱使他回过头——刘汉清冤屈、愤怒如灯笼般的眼睛正与他对视……由于愧疚和心虚,张世煌在气势上当场就败下阵来,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张世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一家坪”的,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刘汉清临死前哀求的眼神……走着走着,冷不防有人叫他:“张师傅,今天‘挂了红’还买肉么?”

张世煌定睛一看,才知道已经过了玉带桥,桥头的屠户都认识他。过去,每逢从“一家坪”回来,他都要买两斤肉让全家人打打牙祭,但自从欠了债,他就不敢乱花钱了。可是今天他看到还捏在手里的三个“红包”,竟然有了罪孽感,随之一股酸酸的味道从心底涌起,令他颇不是味道——这钱是用朋友的性命换来的呀!

他没有说话,只苦笑着冲屠户摇摇头,然后绕道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地方是化龙寺,整座庙宇都建在桥上,正门廊柱上贴着一副对联,道是——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万里天。

寺里香火旺盛,烟雾弥漫,张世煌把三个红包全扔进“功德箱”,点上三炷香跪在菩萨像前忏悔……走出庙门,他竟然记不清向什么菩萨忏悔了什么。

张世煌回到家里一言不发,陈氏见他这副模样,只当他在衙门里受了气,也不当回事。到了下午,张忠民扛着被铺回了家,陈氏问道:“忠民,不跟刘爷爷学徒了?”

张忠民把铺盖扔在地上,没好气地瞪着父亲道:“我还能在刘家呆下去吗?”

陈氏看看张忠民又看看丈夫,道:“你们爷俩今天是怎么了,一个半死半活,一个像吃了硝药似的。”

张世煌似乎感觉自己做错了,他望着张忠民,半晌才道:“忠民,爹对不起你,做我的儿子是你投错了胎……”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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