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依稀

李忱亦道，“李清照的《孤雁儿》也有‘藤床纸帐、笛声三弄，梅心惊破’之句，不过用其倾诉人去楼空、昔日欢乐已成梦幻的哀思。”

陆青摇从地上拾起一株残梅，笑道，“居士《满庭芳》中还有一首录题为残梅，是咏残梅抒怀之作，‘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登水临楼。’”

范境深捋须点头。“梅花，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梅谱》云，‘梅以韵胜，以格高’，可见其高洁贞烈的神韵风骨。”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陆青摇语笑嫣然。

李芫佯作不满道，“又是这个，你怎的不换一首？”

“我给你换一个，‘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俀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却是李暄道来。

“九哥你胳膊肘往外拐！”

盘坐于地上的秦殊突然来了一句，“人死如灯灭，梅落无人知。”

众人回头。

李芫问道，“表哥你这句什么来头？没听过。”

“哈哈哈哈，乃我自创的。”秦殊笑过便索性躺了下去，一副天为被地为床的自在模样。

将离昏沉沉听了半响，却是百无聊赖，无趣得紧。

范境深幽黑的眼珠一转，便注意到了半倚着梅树的那女孩，双眼放空，一脸兴趣缺缺。

“江城公主今日为何无精打采？”

将离忽地听见有人叫她，仰头便见范境深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范师傅，这满园梅花虽好，但始终被束缚在这一园之间，终不如外面山野间烂漫的好啊。”

范境深听她如此说，若有深意的捋了捋胡须，似有赞许之意。

“啧，果然是西北荒凉之地来的野麻雀，才有这般粗鄙之见。”

一旁的李芫十分不屑。

“我倒觉得江城公主说的有理，满园春色锁不住，我要是这梅花也对外面那广阔世界羡慕万分呢。”

却是那厢秦殊如此说道，他这话接得巧，一语双关，在场只要长了心眼子的人都懂他是什么意思。

秦殊的父亲永阳王坐守南疆之地，兵权在握，自秦殊出生以来，他和他的母亲弘宁公主就被皇帝以之照拂名软禁在京，虽说在日常用度上一刻也不曾苛待母子俩，只是多年来一家三口分散南北，山高水远，自此难以相聚。

秦殊今日叹这梅花，又何尝不是在叹自家之事，又何尝不是在叹自己与这绘宸园的梅花并无不同。

“不是说梅花吗？怎么越扯越远了？我们还是继续赏梅吧。”

相对成熟老道的李忱适时出来打圆场。

秦殊靠在梅树树干之侧，一派慵懒，仿佛刚才所言之事并非是他触景生情。

忽然之间，将离对这个玩世不恭的永阳王世子生出一些同病相怜之感，虽然前世与他并无什么瓜葛，但两人的命运似乎总是同出一辙。

而此时的李暄则站在盛开的梅树之下，他洞察着一切，却沉默不语。

回到弘文馆，范先生说今日许他们早些下学，于是诸位皆欢欣鼓舞，各作鸟兽散。

将离因遍寻不得自己的书袋，而在座位上磨蹭了许久。

她抬头见李暄今日竟还未离开，心中不免窦生疑虑。于是鬼使神差的向他的桌案望去，却见桌案上摆着疑似自己的那只书袋。

“这……应该是我的书袋。”

将离指着桌案上的书袋对他道。

他闻言抬头，一脸迷茫。

见他无任何反应，她又再次强调，“我说，这个书袋是我的。”

“何以见得？这东西是我捡来的。”

不知他是故意还是认真，总之看这架势是不打算将书袋轻易还她了。

这书袋若是什么平常的玩意儿也就随他拿去了，可这书袋上偏偏有常思耗了几晚才绣得的海棠花，她是断断舍不得随便予人的，况且还是给他…

“这真是我的，不信你看，上面还有绣的海棠，若不是我的，我骗你作甚？”

他便将书袋翻了个面，上头果然绣着几朵小巧精致的海棠花。

于是他将书袋随手扔在她身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她道，“自己的东西不要乱丢，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人捡到了。”

他说完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

将离看着他的背影，竟无端生出一丝苦楚，等反应过来，又自嘲不已。

未几日，是高贵妃生辰，是夜咸宁宫上下灯火通明，四处流光溢彩，盛装宫人流转于其间，恍若仙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