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闲日
翌日,将离早早起来。
弘文馆的规矩甚为严苛,读书的时间为“卯入申出”,惟元旦、端阳、中秋、万寿、自寿,共放五日,余日虽除夕亦不辍也,学及《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设国子祭酒,博士及骑射师傅各一员﹐掌教导诸生,其均出自翰林院与禁卫军。
教授国文的范境深博士年少时三甲及第,可谓少年意气、春风得意,无奈其不愿卷入朝堂暗斗,便心甘情愿来做了这个无甚实权的闲情师傅。
将离前世在读书上没花多少工夫,不过好歹有些天赋,虽说是个绣花枕头,但面上还很能过得去,遂自以为是的起了争势的心,可想而知便与人结下了梁子,日后事事多舛无非是当时种下的果。
往弘文馆去,天色还很晦暗,岁寒翠袖薄,将离坐在辇上,缩了缩肩膀,看那些幽远的静穆时光缓缓消逝于几重宫室之中。
皇五女昭阳公主李芫,皇七女温仪公主李秋,敬国公长女陆青摇,皇六子李忱,皇十子李麓,皇十三子李澈,还有永阳王世子秦殊,咦,某人不在,将离转了转脑袋,然后择了一个空位坐下。
“这儿可不是你能坐的。”一个清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将离扭头,哦,原来是李芫。
彼时她一身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襦裙,腰悬环佩,腕上串着羊脂白玉镯,杏目怒睁,圆脸丰盈。
若是以往她必会向她讨理,可现在她真没了那些争个输赢的想法,于是环顾四周,看见李澈的后面还有一个座位,便向那里去。
李澈自是又惊又奇,没想到那天遇到的小姑娘竟然就是平西王的女儿,他盯着她看了看。
“那是九哥的位子,他今天没来上课。”李澈看着她道。
“哦,这样啊。”
原来如此,皇九子李暄今日没来。
“那个,谢谢你上次——”李澈摸了摸头,郝然道。
“没什么。”将离朝他笑道,这一笑似四月春阳融尽冬日寒冰,一寸暖流肆意开淌,李澈亦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范博士进得堂内,其人乌发长髯,美仪有度,慢条斯理,步履有序,耳不侧听、目不旁视,俨然一派士子典范。
他眯着眼看了看在座的人,进而笑道,“看来今日有新学生啊。”
将离自知是指她,便站起来,道,“先生好,学生是徐将离。”
他点了点头,“嗯,可曾学过什么书?”
将离想了想,方道,“学过四书及一点《古文观止》。”
范博士又点了点头,道,“那就差不多了。”
而后开始授课,将离听得颇为认真,她前方的李澈亦是,然其他人除了那位钟敏郡主之外几乎是插科打诨,心不在焉。
犹以永阳王世子为甚,他竟然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而范博士也居然对其视而不见,难为她以前没注意到这号人物,他父亲永阳王以后也将会是皇帝的心腹大患,而这个嫡出世子必成为皇帝手里的一个筹码,话说回来他生母还是皇帝最小的妹妹弘宁公主。
午膳是弘文馆提供,其间禁言,且不能发出咀嚼声,半刻钟一到便有内侍上来撤下食器,换上茶盂漱口,待一切规整完毕,范博士才又开始授课。
这一班皇亲国戚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本都是一心向往着外面的花绿纷繁世界,哪有心思安放于课堂之上,倒是将离目不斜视,一笔一画做得挺到位。
申时一到,大家鱼贯而出,将离收拾得极慢,待人都走尽了,才开始往外走。
行至绮澜道,只见前方远远走来一人,她走得慢,夕阳余晖模糊了眼睛,使其看不清来者。
那人越走越近,只见七梁额宝冠加顶,墨绿锦衫携绯袍,腰上悬着白玉璃纹剑,他走得急,乃至经过她身边时亦是目下无尘,终是飘袂卷暮烟,此人便是皇九子李誉了。
将离再度抬头,幽凉的眼波恍似九重孤潭的冰冷,人情翻覆似波澜,没有曾经初见时的惊艳娇怯,亦没有刻骨入深的仇恨,什么都没有便是此时此刻的感觉。
回到清宁宫,与太后用过晚膳,又叙了会儿闲话才回寝殿。
常思和豆蔻坐在回廊上打点针黹,她二人着红棉翠袄,冬日微风略冷,常思素颜玉颊似搽了胭脂,更添一分清怜。豆蔻白肤幼貌梳丫髻,行止憨态可掬,惟独对将离时犹见怯怯。
将离走过去拣起一件道,“豆蔻你手艺不错啊。”
豆蔻年纪比她小两三岁,身形又弱小,看起来竟是八九岁的样子。她听得将离如此说,有些羞赧,小脑袋微垂,而后又略抬起一点点,观察着将离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