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蓝鸢尾

将自身花魂开发至第三阶段【绽放态】，即可自称神明之使徒，即是神使。

而为什么有六百六十六位神使之名前冠有“至高”？

这是夜厄问过陈赠愿的问题，而今，他自己给出了答案。

——因为足够强，强到了完全不像是一个绽放态，仅此而已。

外部的美神之躯，不过是那无数的灵魂残渣与【夜来香】中少量神力的混合产物，它的本质足够崇高，将浑身战力转化到防御上都能硬生生将绽放态的陈赠愿耗死，可它实际上并没有匹配其本质的强大。

因为它和夜厄本人并不匹配。

恶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缅怀：“它的神性来自于夜来香中的【美】之一面，这不该属于我，我将它留给了别人。”

“真正属于我的，是【恶】。”

只有如今这千百米高的恶魔之躯，才是这位至高神使最强大的躯体。

它比山川更崇高，比河海更久远，夜厄的第一层徊响效果是根据自己的心智意念将自己的身体变成“完全符合内心的模样”，而这就是夜厄内心的样子。

一个在悲恸愤怒绝望与欺骗中生存了七十三年的，偏执者的模样。

“我是疯子，我是狂人，我是恶魔。”

恶魔的视线从高远的黑暗中垂落。

他饱含怜悯地看着怪物和少女：“无心的怪物，又如何与这样的我为敌？”

怪物和少女都没有再说话，少女闭上了惨白的眼睛，怪物，只是沉默地抚摸着胸口。

恶魔继续说着，在美神的体内，无论是谁都听得出他的坦诚：“我恨透了我的花魂，所以我很少解放它，也不愿维持现在的模样。听着，只要你们愿意就此退去，我们以后就是朋友。”

在足以称得上“祸乱”的年代，看着这对怪异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组合，夜厄，发自内心地不愿将其摧毁。

就像一张白纸，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这张白纸必然会填上无数美妙绚烂的色彩，在白纸真正变成史诗的绘卷前，在绘卷已经翻至了末尾再也不会添上一笔前，夜厄都不忍将其破坏。

可，倘若。

倘若它们自己不识相。

恶魔漠然地俯视着怪物，而怪物，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那就怪不得我了。你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却遇上了绝不该在此时遇见的敌人，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他千百米高的身躯缓缓缩小，力量凝聚，体型也变成了十几米高，最适宜战斗的形态。

他全力以赴，绝无小觑。

而他千米外的怪物，此时此刻，才头一次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本来有一些原因，因为那些原因我一定会与你为敌。”

它注视着一身威压可怖至极的恶魔，语气平淡，之前夜厄的故事对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它只是因为没能把夜厄在那段时间打死，而夜厄的倾诉欲又太强，才“被迫”知道了那段往事。

它与来时一般无二。

“只是现在又多了一些原因——我是无归者。”

恶魔恍然。

那就不必多说了。

夜来香在虚无中绽放，无以计数的花瓣泛着暗紫的光在恶魔的周身飞舞，形成六重紫色花环，自上而下层层笼罩着恶魔的全身，可以听见，窒息的悲鸣在那沉浮的花环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传播着痛苦的毒素，即使是怪物的身体也无法完全赦免这样刻意的攻击。

“这是我的地狱。”

恶魔如是说：“超越六狱，方得见我，此乃规则。”

于是，第一层地狱就此降临，带来了永恒连绵的【肉体凡胎的疼痛】。

就像用锉刀锉摩神经，就像拿小刀在大脑中捣动，就像挫骨扬灰，更胜碎尸万段——凭空的疼痛没有经历神经的传递，就直接在怪物的大脑中诞生，这份疼痛来自于夜厄的过去，于漫长的回味中升华，最终成就了花魂的地狱。

恶魔没有看眉头紧皱的怪物，他只是闭上了眼，露出一丝微笑——他同样感受着与怪物一样的痛苦。

紧随其后，第二层地狱降临，其中蕴含的信息被灵魂之海切实地显现，哪怕没有外部提示，被其笼罩的怪物与少女，也能从自己的感受中得知其真名。

【身不为己的茫然】。

生不知为何，死不知为何，作为所有人心中的“意象”出现在世上——我是父母的子嗣，我是长辈的期待，我是投注者的筹码，我是神使的继承者，我是被夜来香选中之人——我是别人眼中的任何人，我唯独不是我。

没有人在乎“夜厄”，他们在乎的只是未来的家主，至高的神使，还有那至上的花魂。

“我”是谁并不重要，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能实现他们期待的，任何一个人。

没有第一层地狱的痛苦，有的只是无尽的茫然，叫人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不知自己该做何事，不知自己是谁。

连绝望中的自毁倾向都没有，只是茫然地停下了一切动作，陷入了永恒且毫无意义的长考。

本该是如此。

恶魔虽已料到第一层的痛苦无法让怪物止步，但他却没想到连第二层的茫然都无法让怪物的动作停顿哪怕一瞬。

有人在为它指引方向。

“向前，芒斯。”伊丽安娜严肃地说道：“向前就好。”

而怪物只是从喉咙中发出一声轻笑：“不要小看我。”

它忍受着剧痛，在灵魂的海洋中破开无尽的风浪，笔直地朝着恶魔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