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菊

伊丽安娜。

暴雨中，注视着轮椅上黑衣黑发的少女，怪物下意识地呢喃着这样的名字。

这是第二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它。

怪物回想起十年前遇到那个金发男孩的夜晚，天空一如既往地下着雨，它无力地倒在地上，伊戈蹲在它的面前，朝它伸出了手。

就像伊丽安娜捧着它的脸。

“好啦，这下交流方便多了。”伊丽安娜笑着眯起了眼，“芒斯忒斯提太长了，我叫你芒斯，你也可以叫我伊丽——但是伊丽不怎么好听，那就叫我伊莲吧，算是我给自己取的小名。”

她“看”着失神的怪物：“既然交换了姓名，那你以后也不能不把自己当人看，不然连带着我也不是人了。”

“好吗，芒斯？”

怪物，不，芒斯忒斯提已经有些习惯了伊丽安娜这莫名其妙的逻辑关系，他知道对方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在扯淡，但他清楚她的意思。

——芒斯忒斯提，你是个人。

突然间，他不想死了。

他说：“好。”

“这才对嘛！”伊丽安娜满意地点点头，她挥了挥手示意芒斯忒斯提到她身后给她推着轮椅，伊丽安娜随手指了个方向，两人就这么不急不慢地在危险的野外行进。

“之前说到哪儿了？”她突然问道。

“黄昏，很沉重。”

“啊，对。”伊丽安娜往前挪了挪，双手枕在脑后换了个半躺的姿势。她双眸半阖，芒斯就伸出一只手挡在上方，他巨大的手掌可以防止雨水滴进少女的眼睛——虽然他觉得就是真滴进去她也不会有事。

“太沉重，也太单调了，让人喘不过气。”她轻声说道：“只有那些签订了【凋零协议】的‘文明维系工具’才能在这样的天空下生活，对于任何有灵的生物，终日的黄昏都是一种折磨。”

“充其量只能算活着，不能算生活。”

“可是……”芒斯忒斯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看不见，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吗？”

“一样的，芒斯。”伊丽安娜笑了起来，“我的世界空无一片，与黄昏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随意地说着：“我知道这样有多虚无，所以我觉得这世界就不该是这样。【普罗维登斯】的意思是神赐祝福的世界，神明的祝愿绝不是黄昏这样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是花。”

神明爱花，故世人尊其为“花母”。这是神代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现在却少有人提起。

毕竟，她已经死了十五年。

没有在“花”的话题上纠缠过久，芒斯忒斯提已经推着伊丽安娜走了一段路，他隐约感觉这路线有些熟悉，正要细想，却听见伊丽安娜又郑重地说道：“芒斯。”

芒斯忒斯提一下子也被这语气感染，他同样郑重地回了一句：“我在。”

他已经猜到了少女之前说这么多，是为了铺垫什么。

只听她轻声开口，嗓音在雨里竟像是温柔的风：“黄昏太烂了，雨水不停也很烂，我一个人在野外推轮椅走了好久，除你以外，见过最有生机的生物居然是葬花，这是最烂的，烂透了。”

芒斯忒斯提想了想：“我以为你会用更有诗意的批判，那样更符合你的声音。”

伊丽安娜嘴角一抽，她装作没听见，接着说道：“我不喜欢这样烂透的世界，所以我想改变它——我想让黄昏回归昼夜，让雨水有暂歇之时，让大地能长出花，让所有人不仅仅只是‘活着’。”

“要达成这样的目标，首先需要找到特定的【信物】，解开每座城池的【凋零协议】。”

“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轻轻碰了碰芒斯忒斯提为她挡雨的手：“可以么？”

“心脏”仍在芒斯忒斯提的胸腔内跳动，少女的话让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发出两道喑哑难听的笑声。

他说：“当然可以。”

事情就这样谈成了，简单地好像是在邀请朋友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但两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从芒斯忒斯提见到伊丽安娜的那一刻起，这就是必然的结果。

正如伊丽安娜所说，他从来都想活着，只是缺少一个理由。

现在有了。

“那，在走之前，要不要回去道个别？”

芒斯忒斯提一怔，他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风信城。

沉默半响，他轻声说道：“不用了。”

“哦，好，那走吧。”伊丽安娜对他的回答没有表露出半点意外。

“去哪儿？”

“风信城啊。”伊丽安娜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风信城位于普罗维登斯的极西，我们要解开协议当然是按顺序一个一个来，从第一个开始嘛。”

“……”

芒斯忒斯提推着伊丽安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主要是少女一个人在那说，芒斯偶尔回一两句。这样，没过多久两人就抵达了花限。

伊丽安娜察觉到芒斯忒斯提的脚步突然停下：“怎么了？”

芒斯忒斯提有些茫然地回道：“伊戈，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