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鹤望兰
“咳……”似乎是察觉到怪物的到来，金发男生重重咳嗽一声，肺叶被捅穿让他并不好受，“芒斯……别愣着……我眼睛闭上了……看不到你……你可以……放开手脚……”
耳中唯有伊戈的声音，还有一滴雨滴落在怪物的肩头，它清晰地听到了。
普罗维登斯已经十五年没有黑夜，此时，芒斯忒斯提就是黄昏下的阴影。
即是至黑之夜。
荆棘符文疯狂蠕动着，它们化为实体，从怪物漆黑的皮肤上长出，无数闪烁的瞳孔和张开的大口在荆棘的末端出现，怪物化为黑色的炮弹猛然扑向那朵扭曲的巨型花朵。
尚未触及，它庞大的躯体在空中违反常理地折转，避开了一道从角落飞来的红色光束。
怪物目光探去，一个枯瘦的人影从葬花背后走出，一朵血红流转的花朵在其脑后浮现。
【花魂·曼珠沙华】
本就是暧昧不清的意象，彼岸的祝福又被恶意扭曲成纯粹的血腥恐怖，这是极具攻击性的花魂。
来自于葬花的花奴。
怪物要面对的对手……之一。
一个又一个花奴从葬花的根须下走出，【高山石竹】【醉蝶】【青叶绿萝】【仿栗】……
怪物一声怒吼，挣开红色的曼陀罗海，它冷漠地面对着周围一圈被扭曲的人与花。
要是有足够的时间，它足以把这些花奴全部击败，可勿忘我的凋零已经过了大半。
来不及了。
“唉……”它夸张地叹息道：“伊戈，谁让你是我的朋友呢？”
浑身的荆棘炸开，它们扎根在芒斯忒斯提的血肉中，没有了他的限制，荆棘肆无忌惮地吸收着他作为人的养分，变得粗大而扭曲。在荆棘的衬托下，怪物本就庞大的身躯在黄昏下显得愈发伟岸。
愈发像一个真正的怪物。
无需它再动手，无数的荆棘就自行扑向一个个头顶花魂的花奴，在过去强大无比的预备神使们轻而易举地被利齿嚼碎吞噬，化为自身的养分。
再没有阻碍，怪物一步步走向恶意的花朵，它拽出其根须，踩烂其花瓣，将那犹自抽搐的的触手从伊戈体内抽离，留下一个个碗大的血洞。
它小心翼翼地放下伊戈渺小的身体，沙哑而温和地说着：“没事，伊戈，你不会有事的。先不要睁眼。”
它伸出利爪。
“等等……”本该是濒死的伊戈却突然抓住了怪物的手指，勿忘我的花魂在他脑后再次浮现。
“芒斯……你看。”他努力朝着上方伸出自己握紧的手，他知道怪物比他高很多，正在俯视着他。
他摊开手掌。
一朵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花朵静静地躺在手心，怪物已经分不清它是什么花，只能看到紫红、橙黄、暗蓝，还有绿色，一片一片地呈现在怪物眼中。
“今天是……第十年……咳……”某个混蛋这么说道：“我听老师说过……现在只有这种花……尚可存活……只不过在……野外……”
“我没好好听……不记得叫什么了……但你没有花……所以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
他悄然睁开眼，露出一个熟悉的狡诈笑容。
一秒。
他看着怪物：“挺帅的……嘛……你小子……”
两秒。
他嘴唇嗫嚅着：“抱歉……”
怪物一指头把他弹晕。
它小心翼翼地把伊戈手中的花碎按在锁骨中央的皮毛内，又伸出利爪，面无表情地扎进了自己的左胸。
挖出来一个连带着荆棘的，红色的心脏。
这是它作为人的最后象征，可又有什么意义呢？在十五分钟之前他身上除了体表的符文以外都是不折不扣的人，可芒斯忒斯提依旧是个无法与任何人接近、令人生厌的怪物。
无非是变不回去罢了。
怪物毫不留恋地把身为人的心脏碾碎，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伊戈的身上，化为大量纯粹的养分钻入伊戈的血洞，顷刻之间，少年的身体就被完全补满，甚至比之前还要健康。
就连花魂也透出荧蓝的光。
这样就够了。
怪物深深地看了伊戈一眼，它把他轻轻提起，小心走回了风信城的边界。
它把伊戈送入花限内，最后看了看它生活了十年的城邦，就此，缓慢地走回了之前的地方。
它坐在恶意之花的尸骸上喘着粗气，那些扭曲的荆棘驯服地回到了它的体内，它的身躯一点点的缩小，缩小，最终停留在了两米左右的身高。
那些凸出的利齿，四肢的尖爪，兽类的肌腱骨骼，还有荆棘般的尾巴依旧存在。怪物的神色深深隐藏在体表的长毛内，这就是它的极限了。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它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无论是三岁那年的事情，还是伊戈没有生效的“凋零协议”，甚至包括那失散多年的弟弟，它都已经释怀，毫不在意了。
人该有人的活法，怪物也该有怪物的死法，在这文明倒退的“凋零年代”，文明光是维系就已经很难了，它这样的东西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
组成心脏的荆棘再无力缠紧，黑色的血液流经体内，却再也得不到任何供给。
暴雨击打在它的身躯上，它看着永恒不变的黄昏，只感觉从未如此虚弱。
它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体，趴倒在地上。
黑色的血液从胸口的大洞流下，晕开了一地黑色。
它的视线逐渐模糊。
到最后，只有一个问题在脑中回荡。
它小声呢喃着：“那朵花……到底叫什么？”
“鹤望兰。它叫鹤望兰。”
一个柔和清晰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它勉强睁开眼。
雨中，一株株鹤望兰在一双不染泥泞的白袜边绽开。
它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不是哦。”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离它更近，“明明心里想活着，为什么要骗自己去死呢？”
冰冷的触感托起了怪物的双颊，这是一双手。
它顺从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双，认真注视着它的眸子。
惨白而不空洞。
轮椅上的黑发少女托着怪物的头，认真地说道：“我眼睛看不见，腿脚还不好，希望你能帮我。”
“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