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妹子,你的连环画都没啦,还不赶紧找去”
杜堂客的男人喝酒上瘾、酒精中毒死了好多年了,王斌他爸和她有过几次眉来眼去之后,工厂里面差不多有一半人都晓得了。听到这个消息,杜堂客却扑哧一声笑起来了,夹起一块从别人碗里夹过来的红烧肉往自己两瓣薄嘴皮里一送:
“急么子,子债父还嘛”
在家胡乱呆了了几个月之后,王斌他爸办了退休手续,王斌顶职进了工厂,有了一个人人羡慕的全民身份。谁也没有料到,王斌赶上了直接顶职进入工厂的末班车,第二年。所有的工厂子弟必须考上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技工学校,毕业后才能进工厂。王斌的初中同学有的去了洛阳学管道工、有的去了铜陵学油漆工;有的去了西安学了模具工,一去就是三年,有堂客们就跟王斌他妈说:
“我那个崽在外面读么子狗屁书咯,每天只晓得催命一样要钱,回来连颗红枣都不晓得带,读完书还不是一样的当工人,你屋里斌伢子是因祸得福”
每次听到这些发自内心的恭维和羡慕,王斌他妈就乐开了怀,但表面上还要装出不屑的样子:
“莫扯鬼谈哒,他是没得读书的命”
王斌被分配去了锻压车间。王斌长得臂阔腰圆,于是又被安排到了五吨汽锤班。五吨汽锤是整个南方地区唯一的一台大型锻造设备,是用来锻造火车头车轴的,直径长十多米、粗五十多公分的车轴被烧得遍体通红后,直接从锻造炉送上五吨汽锤,一根巨型钢锭在五吨汽锤的搓揉和撞击下变得象一块面团式的忽扁忽圆,红色的氧化皮四处飞溅,工人们手上的帆布手套直接就戴到了胳膊肘。顶上是巨型吊车隆隆作响,每撞击一下,一股白色的蒸汽巨浪“呲呲”直冲房顶,整个厂房地动山摇,几里外都有感觉。王斌的师傅外号叫“吴麻子”个子矮小却长年累月戴着一顶根本看不出颜色的破旧鸭舌帽,鼻子总是红红的,说话起来鼻腔里面嗡嗡响,就象在一间空房间里面敲锣。“吴麻子”的脸上其实并没有麻子,不晓得什么原因被起了这么个外号,反正从一九五八年大扩招那年他被招进工厂开始,这个外号就慢慢叫开了。快退休了,车间主任老李还让他带最后一个徒弟。坐在五吨汽锤黑漆漆的操作室里,一个长条型的铁把手是掌握汽锤打击力度的操作杆,“吴麻子”总是探出头来在地动山摇中就对着旁边的王斌喊:
“老子冒得么子好教的,全凭经验,你看不同的面,下手就要有不同的力度”
随着师傅臂膀的的上上下下,轻重缓急,通红的车轴慢慢地由方变圆。在震耳欲隆的轰响中,王斌听不清师傅到底在说什么,只好“嗯嗯”地拼命点头。
多年之后,“吴麻子”在路上遇到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着存折到银行取了五万块钱交给这个骗子,醒过来之后,“吴麻子”要死要活的在床上折腾了好几天,三个崽女心疼那笔将来的遗产都不来看他。王斌那时候已经成了王总,王总拿出五万块钱叫人给“吴麻子”送了过去,并且叮嘱送钱的人就说是公安局破了案把钱找回来了。这个秘密一直保留到“吴麻子”临终的时候吴师母才告诉他,“吴麻子”那时候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王斌眼泪却流个不停。
三班倒的时候,王斌就饿得不行,别人一般都是带两个饭盒,王斌他妈就得准备三个,两个装好米,一个装好菜。进了车间就把米和菜放进铁蒸笼,到了吃饭的时间,蒸柜一开,一团白雾迎面冲出,黑黝黝的厂房里面顿时飘满了饭香和肉香。有几次王斌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关掉蒸汽,抽出饭盒看看熟了没有,结果几次害得车间的人吃了夹生饭。王斌把自己的饭吃完还会心神不宁地晃来晃去,车间里面的堂客们就调他的口味:
“来咯,喊声姐姐就给你吃我的肉”
这个时候,只有老师傅们才能听懂这话里的话,不怀好意地淫笑着把王斌拉到她们的怀里,推推搡搡中,王斌就任由她们又摸又掐,自己开始肆无忌惮大口大口地吃她们饭盒的腊肉。
“鬼崽子跟老虎一样,快吃肉撒”
老师傅们于是更加浪笑起来,指着王斌直喊,眼睛却在堂客们的胸脯上扫来扫去。那年夏天奇热无比,一些堂客们干脆连内衣都不穿,高声冲着王斌高喊:“老虎别、老虎别”王斌嘿嘿傻笑着,看着一群黑色的、红色的和黄色的奶头在眼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