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全厂所有进厂时间满一年的学徒工都要集中到工人文化宫搞一个月的岗前培训,王斌和徐洁就是在学徒工转正培训班上认识的。培训班无非都是一些劳动纪律和工厂历史方面的宣讲,学徒工平均每个月只有六七十块钱的学徒工资还没有奖金,转正之后就可以拿到将近两百的工资外加奖金,一年以来看尽师傅们脸色的学徒生活即将结束,培训班里的气氛时刻都处在亢奋状态,尖叫、嬉闹、乱哄哄,无人制止。讲厂史的工会副主席无精打采,听说他为了当上工会主席进入厂领导班子折腾了十几年,眼看马上就要退休没什么指望了才心灰意冷地跑到培训班来混混剩下来的日子。工会副主席还不晓得,正当自己有一句没一句地讲诉过去辉煌岁月的时候,年轻的学徒工们在传阅《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这本从省城黄泥街书市搞来的盗版禁书已经被传阅了无数次,传阅无数人。书的封面原来是蛋黄色,一个带着硕大花边帽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忧郁的一张脸占据了整个书的封面,脸的后面是一个男人站立在树下眺望。现在这本书的封面已经变成了非常模糊的青黑色,书角象波浪一样的向后卷起,翻开里面,一个字大,一个字小,就象踩踏在坑洼的野地一样。其中被认为最刺激的细节描写的文字都被红色的圆柱笔一一划出,而这些书页泛起的黑渍显示这才是此书的阅读重点,王斌那天是用当早饭的三个葱油饼和别人交换的阅读权。其实,工厂的青工们早就在传阅一些印着欧美男女性交图片的扑克牌,那是到工厂进行技术指导的德国人带进来后慢慢就流到了青工们的手上。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王斌就无数次在上晚班的时候借着锻火炉的冲天火光看着那些图片,躲到僻静处解决那些难耐的冲动,有几次居然胆大到趁着五吨汽锤的地动山摇大声呻吟起来,那一股清亮的白色液体映着火光的绚丽划着优美的弧线落到那些余温未退的钢柱上,磁磁的响声和一团升腾的青烟混合成奇妙的景象,为王斌的性高潮增添了戏剧性的效果,这种景象很久之后还让王斌遐想万千。
王斌把《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压在裤裆上面,一是挡住别人的视线,不被人发现里面已经刚劲挺拔的秘密,另外又是在享受书的重量压在上面的无法言语的快感。然而,这些秘密没有躲过文飞的眼睛,文飞假装从王斌的身边走过,走过之后猛不丁地转过身来把压在王斌裤裆上的书突然抽走,王斌想都没想,站起身来就夺,文飞指着王斌凸起的裤裆哈哈大笑起来。全班男女顺着文飞的手指望去,顿时一堂哄笑,几个女学徒赶紧把手遮住眼睛,嘴巴却透过指缝浪笑着:
“流-氓”
王斌脸上一阵热浪涌来,刹那间就涨得通红,赶紧坐回到椅子上,一只手捂住裤裆,一只手指着文飞笑着骂:
“妈里个巴子,看老子等下不把你的老壳拧下来”
显然是被这突然的一阵骚动干扰了,工会副主席把那本厚厚的厂史往讲台上一摔,终于愤怒地喊出了一句:
“无聊”
等到讲台上那一层被惊飞的粉尘渐渐落下的时候,工会副主席已经不见了踪影。还没到下课的时间,全班男女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这个时候,徐洁走到文飞和王斌的面前,指着门外说:
“你们两个应该去道歉,太欺负人了!”
刚刚被嘲弄,现在又被教训,王斌极不情愿地用眼角瞟了徐洁一眼,上了一个礼拜的课了也没注意过她,这下子倒是把徐洁看清楚了:眼睛不大也不小,单眼皮,脸蛋是黑里透红,两根细细的辫子上面系着红色的橡皮筋,穿着一身碎花布的连衣裙,那花布的图案明显过时了,象是她妈穿过的。只是胸前那对尖尖小小的乳房在喘气的时候一上一下,使这身年代久远的连衣裙又焕发了活力。小小乳房泛起的阵阵涟漪直达王斌的胸口,使他莫名奇妙地紧张起来,这种感觉是他在车间里看过和摸过的那些堂客们的奶子所没有的。短短几秒的一瞥,徐洁好像觉察到了什么,脸一红,扭头转身说:
“快去啊,人还没走远呢”
徐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已经柔软了很多,就在徐洁转身的刹那,王斌还看到她的嘴里一边一个虎牙。鬼使神差一般,王斌站起来把肚子一收,拉着文飞冲出了教室。
锻造车间和电机车间至少相隔五里路,王斌骑着那辆又破又旧的“凤凰”牌单车叮叮铛铛地出现在电机车间的时候,车间的师傅们就冲着王斌喊:
“老虎别,又来找徐洁啊?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这里还有好多人排队呢,你回去咯”
听到这个话,王斌就咧开嘴笑:
“我晓得,那把你屋里的妹子介绍给我咯”
那位师傅扑哧一笑:
“我屋里妹子有志气,她要找个知识分子”
王斌答道:
“那好撒,我明天就去考大学”
他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把单车往墙角一靠,锁都不锁就往车间里走。看见徐洁在往电机上绕上一圈又一圈细细密密的铜线,王斌蹲到徐洁的身边二话不说就开始帮她绕线。刚开始徐洁还客气地抿着嘴笑,连连把王斌推开:
“要不得,要不得,师傅看见要骂人的”
王斌则一把夺过徐洁手上的铜线:
“没关系,这是我们的阶级友谊”
后面几次赶也赶不走,徐洁看见他来了就起身躲开,王斌也不管那么多,继续干自己的活。
家里住不下,徐洁顶她爸的职进厂之后就搬到了单身宿舍,男职工宿舍和女职工宿舍正对面,进入宿舍大门之后,往右边走住在全是光棍,往左边走就是单身女职工宿舍。单身职工宿舍是两栋五层的筒子楼。每个房间只有十五个平米左右,住两个人,卫生间和盥洗室都是公共的。男宿舍这边人进人出,逍遥自在,到了夏天,光棍们穿着三角裤在房间里唱《何日君再来》,光棍们都期盼对面的某一扇窗户可以忽然打开露出点点春光,哪怕是挂着的一面镜子或者是一件衣服。可惜对面的窗户不管是晨昏还是冬夏,终日是窗帘低垂、庭院深深。最令光棍们感到沮丧的其实还不是这个,而是在女职工宿舍一楼入口处设置的一个登记室。登记室上挂着的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男同志请止步”这个登记室专门安排了三个堂客们二十四小时轮班值班。那个时候还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电话,一旦有光棍们来找,要登记来访者姓名、铁路工作证号码、来访目的之后,值班员才会上楼去通知女工下来会客见面。
王斌第一次去女工宿舍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他戴了一顶流行的鸭舌帽,做贼一样在登记室的门口东张西望,正当他准备抬腿往楼上走的时候,那个长了一对鱼泡眼的值班员一闪而出,用她那肥胖的身子堵住了王斌的去路,鱼泡眼平时不见神采的眼里忽然间闪出了炯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