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陈奇瑜聊天
洪承畴也不禁感慨地说道:“世宗皇帝英睿严毅,张璁、桂萼恩遇冠绝;然而朝政阙失,赏罚失当,大臣们仍然争执不已。当今天子春秋鼎盛,急于求治,难免措置失当;辅臣一味迎合,尸居保位,甚而至于党同伐异,无复道义是非。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陈奇瑜脸色泛红,他提高声音说道:“国家从来就有祸乱之民,朝廷从来不乏碌碌之辈,这正是我等奋身报国之时!内忧不已,则外患难除。待我扫平这些流寇毛贼,再挥师北上,与戎狄猃狁决一死战,方不负平生之志!”
一霎那,洪承畴的目光同样地炯然有神,不过很快就黯淡下来;脸色也显得苍凉和落寞;他缓缓地说道:“我何尝不想剿灭贼寇,踏平鞑靼女真,还天下民众一个清平的世界。”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解嘲似的微笑,接着道:“我自幼苦读诗书,饱览坟典;以圣贤为楷模,以济世为己任。殿试登第之日,便以为是一展才情之时。在朝中,亲眼目睹了齐、楚、浙三党以及东林诸君子,为了睚眦之怨,不惜揭短诬陷,恶意攻讦;而万岁爷却倦于朝政,对此视若无睹,听之任之;士大夫们于是醉心于党争,而不再有廉耻之心。”
陈奇瑜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我还亲眼目睹了建州女真一点一点蚕食辽东;总兵张承荫恃勇轻进,在抚顺城外阵亡;鞑子食髓知味,越过鸦鹘关,攻陷了重兵设防的要塞清河堡,直接从东面威胁沈阳。朝廷这才坐不住了,征召杨镐经略辽东,从全国各地调集精锐,企图毕其功于一役。”洪承畴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看了陈奇瑜一眼,自顾自地说道:“数十万大军,大概根本没有把鞑子放在眼里吧!只因为要节省一点军饷钱粮,就不顾天寒地冻,不问敌军部署,也等不及军士们适应一下环境,便急不可耐地分头行动;大将们各自为战,都想抢个头功;身临险境而浑然不觉,结果身死军没,于国何益?”
陈奇瑜点了点头,接着话头说道:“尤其可恨的是,兵部对此的反应毫无头绪,只是赠恤阵亡将士,追究战败责任而已。这也就难怪几年之后鞑子就鲸吞辽东全境。”
洪承畴啜了一口酒,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廷今日对付陕西流寇,又何尝有什么长远的方略呢?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扬汤止沸罢了。天下九边,陕据其四;自唐末以来,屡经战乱,民众抱团,剽悍敢斗;延绥连年饥馑,顺民铤而走险,致使盗匪如毛,源源不绝。朝廷剿抚不定,大臣动辄得咎,致使祸乱蔓延,流寇四溢。”
陈奇瑜微微一笑,问道:“朝廷的确没有看到陕西的重要性。就流寇而言,陕西安定了,天下就安定了;延绥安定了,陕西就安定了。亨九,你是主战呢?还是主抚?”
洪承畴轻轻地摇了摇头,借着话题说道:“我这几年观察下来,这个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流寇之中以饥民居多,也不乏怙恶不悛之徒。如果一味安抚,则奸猾之辈伪装良善,伺机跳梁;如果一味剿杀,则不免逼良为盗,势成燎原。所以安定陕西首要的关键在于用人。朝廷用人过于急功近利,小有失误,即罢斥论罪。陕西督抚不免畏首畏尾,进退失据。其次,不论是剿是抚,都关系到钱粮;招兵买马需要粮饷,安抚饥民也需要钱粮。与其每次只是调动少数兵马击溃流贼,不如拨出大笔军费,招募足够人马,四面兜击,歼灭流寇;与其迫于形势拿出些许银两赈济饥民,不如一次拿出足够钱物,购置牲畜谷种,安置流民,使其能够自力谋生。今天舍不得几十万两银子,明天可能要花费几百万两来填窟窿。朝廷没有把流寇视作腹心大患,殊不知这伙贼人四处攻城略地,烧杀抢掠,国家的赋税从何而来?没有赋税,拿什么养士养兵?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中原地区就会捉襟见肘,疲于应付。”说到激愤处,洪承畴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陈奇瑜知道这些话意有所指;万岁爷登基以来,麻烦事就没断过;天下不是灾害,就是饥荒,再加上内寇和外敌;赋税收入没怎么增加,支出却一年比一年多;情急之下,又向九边各镇派出监军中官,专门核查军饷和军功赏赐。大臣们表达疑惑的时候,万岁爷不耐烦地回应说,要是朝中大臣个个尽心尽力,哪里还会用得着这些人呢?大臣们于是就蔫了回去。这心一急,下手难免就重一些;这几年遭到罢免、治罪,甚至砍头的督抚总兵历历可数。
陈奇瑜想起这些就不禁浑身一颤。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坛金华酒不知不觉就喝完了,陈奇瑜已经微微有些醉意;他缓缓起身告辞,回去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