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离开东禹 寻找踪迹

我感觉像是被雷劈了。

卿执静静品着杯子里的贡熙，轻轻松松的样子，毫不拖泥带水。

“我要回九重天还司命一个人情，十三岚就暂且留在你这里。”

九璟一双桃花眼笑得要飞起来：“甚好甚好，那卿执你什么时候回来？”

卿执慢慢放下手中绘着冬雪寒梅的青瓷杯，看了我一眼：“不知道。”

我感觉像被雷劈了两次。

难道说，九璟那副吃错药的样子，是早知道我要被卿执丢过来给他做苦力？我没有办法，甚悲催地看着卿执喝完了茶，招了片云直奔九重天，走时还顺了九璟两壶酒。我心下已经清楚，九璟定是要将那两壶酒算到我的头上了。

我坐在桌旁，垂着头闷闷地盯着身上带着的如意配，卿执突然离去这件事让我颇受打击。自从我以这个身份睁眼以来，卿执就是我一直跟随的人，从前她如果有什么要紧事，最多离开一两天，让我在原地等着，我也就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等着，一两天之后她绝对会回来。像今次这般把我丢给别人的事一次也没有过，可见她会走很长时间，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九璟大概是看我脸色越来越差，好心肠地在我旁边坐下，打算好好开解我：“那啥，小十三你也不用太过郁结，卿执肯定只是出去几天，过段时间就回来，你看，我这儿山清水秀的，不好吗？”

我闷闷的回答：“不好。”

“……”

人上了年纪，大抵是会念旧伤怀的。我这个年纪，虽没到花甲古稀，但也跟着卿执在红尘凡界看了数十年的悲欢离合，花开花落，心境比起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自然很是不同。

我望着面前烟霞如画，在心里将这几十年间的几桩事过了一遭，仍是有些唏嘘。

第一桩事，便是当初遇见卿执。

我第一次见到卿执，是在奈何桥上，手中苦涩汤药一碗，已饮了大半。我茫然望着四周血红的暮色，狠狠心，把最后一口汤药也喝尽了。人生在世，莫说平民，王侯将相也终有一日要去地下见阎王，我这一生过得很好，没什么遗憾，我已经死了，留恋的东西也抓不住了。我摇摇头，感觉所有的记忆就像被一双大手撕扯干净，已随风化了。

我把汤碗还给孟婆，道了声谢，整整衣裙，准备过桥，刚走了几步，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来把我往后拽，我一个踉跄，差点栽到河里。

我回头便看见了卿执，觉得有点面熟：“我识得你。你是……”我想了想，妄图从空空如也的脑海中搜寻出一星半点的残片，未果，便抬头对她歉意一笑：“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那是卿执浑身染血，全身上下没一片衣角是干净的，脸上染着血污，一双眼睛被血气熏得赤红，手中一柄长剑，冷刃上尽是血迹，可举止间仍自持一份高华气度，未失了身为上神的体面。我后来想，尽管那时卿执狼狈成这样，尽管我已饮了孟婆汤，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是谁，我却仍觉得她熟悉，说明我以前一定对她留有极为深刻的印象，不是仇人，就是亲人恩人这样深刻的关系，再不然就是孟婆汤的质量不过关。

卿执拽着我又回到了阎罗殿，在阎王面前说要带我回阳间。卿执的阶品高出阎王不知多少，尊神之令不可违。满脸皱纹的阎王捻着胡须，思忖半晌，十分为难，与旁边的判官研究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发了话：“上神既有此念，小仙不便阻拦，只是擅自篡改凡人的命格本是逆天的事，况且这个凡人的命格早就定下了，上神此番带这凡人还阳，须得再找一人顶替了她的姓名，替她投胎才是。凡间各人命数已定，无人可替，上神若一意孤行，便只得再造一个魂魄顶替了这个凡人才是。”

卿执拿忘川河水洗干净剑，神色淡淡：“如何再造一个魂魄？”

判官朝着卿执颤巍巍施了一礼，拿眼瞄着卿执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道：“造魂之术……怕是要赔上上神的……一只眼睛。”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卿执。卿执看了我一眼，停下拭剑的动作，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说“好”。

卿执用自己的左眼，换了我的魂，把我从阴曹地府带回了人世凡间。

出冥间时，正值凡间夕阳西下，映得河边十三重山烟岚如画，衬着绚烂霞光，端的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卿执和我坐在舟中，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她说：“你没有名字，我给你起名，眼前十三重山烟岚盛景，你就叫十三岚。从今开始，你就当在人间重新活一次。今日便是你的生辰，十一月廿九。”

我点头，回想刚刚发生的事，不再说话。彼时的我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前尘往事随着忘川河水悠悠远去，人间在我眼前画一样展开，一样的繁华绮丽，只是我不再记得。

我叫十三岚，今天是我的生辰，十一月廿九，我面前的这个女人让我重新活过来，她是我今后一直跟随的人。

至今我还记得，卿执的手上沾着残留的血迹，腥红可怖，可是，她的手，一直都是暖的。我看着她已然灰暗的左眼，突然向往起凡届明亮的日光。

那是一种，想要活下去的欲念。

卿执的眼睛何其漂亮，比桃溪水光还要潋滟璀璨，她却拿眼睛换了我一条命。是卿执给了我一条命，要是哪一天我死了，这条命终究还是要还给她的。

第二桩事，便是遇见九璟和绛书。

我认识九璟和绛书已经整整七十一个年头。

那时我躲在卿执的裙子后面，揪着卿执的裙角，紧张兮兮地盯着面前神似的一对表兄妹。

九璟端着白瓷杯喝茶，茶杯盖后面露出一双神采飞扬的桃花眼，手边一把玉骨折扇，他放下茶杯，唇角轻扬，言语间有隐隐茶香，开口却是显而易见的戏谑语气：

“卿执，这小丫头，是你的私生女？”

绛书坐在九璟对面分茶，乌发高挽，皓齿明眸，眼里漫开大片的桃花绯色，未曾言语，可唇边始终带着盈盈笑意，明艳动人。

九璟擅酿酒，绛书擅制茶，卿执经常带我来他们这儿顺茶顺酒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九璟教我作画，卿执教我认字，绛书教我女红，我被他们看着长大。我一脚踏出黄泉降临世间恍若新生，此生不知“家”是何种滋味，所有的温暖都是他们给的，他们是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遗忘的人。

眼前景象和记忆里岚烟霞光无一二致，看得我心口有些发沉，我揉了揉盯着天边太久而有些酸痛的眼睛，一回头正好看到九璟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