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离开东禹 寻找踪迹

后来的数月，当时觉得恍然如梦，可是回首看过，却只能叹一句命也运也。

平涟之危后，我被接进了天机阁，由合欢师姐照看，为的是远离一切危险，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于是，我错过了许多事情，其中包括爹娘的死讯。

他们在瞿阳，突遇敌袭。瞿阳一直平和，谁都未曾想到妖族会潜伏在伤者中，混进了瞿阳城。百十只妖，皆是精锐，我爹未曾防备便被那一下刺杀了结了性命，我娘在为我未出世的孩儿做衣服，血染红了整整一匹布。

我在天机阁得知消息时，已经出殡了。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我跪在爹娘灵前痛哭了不知多久，心底爬满了绝望，最后是宁顾怕我出事，将我击晕了。

战况一天天愈发胶着，我在天机阁，隔绝了一切消息。我装作自己很好的样子，祈祷着战场上的人平平安安，一切顺利。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奚宸走进了天机阁，他拿着一把刀，刺进了政叔的心口。黑衣的刺客不断涌入天机阁，天机阁中剩下的一个未留，满地血迹，一片狼藉。

我心中惊痛交加，手中握着鸿渊，看着这个奚宸变成岑於世的模样。他向我灌入了一碗药，我则将鸿渊送入了他的咽喉。

这是我第一次用灭魂诀，以魂换魂以命抵命的感觉痛苦极了，难以想象以往景行和宁顾是如何撑下来的。

岑於世面上的笑容十分扭曲，他笑道：“世有忘川，自然便有记川，这一碗记川水滋味如何？虽说直接杀了你似乎也不错，但王上说这种痛苦中慢慢挣扎的死法正适合你，好好享受吧，上神。”

我的孩儿已有九月，此时分娩也可有活路。我腹中剧痛，剜心拆骨一般，可这皆比不上我脑中那些突然涌入的记忆，在火中燃成灰烬依旧绝望的记忆，无数轮回都无法摆脱的记忆，我终于痛哭。

意识模糊中我似乎又瞧见了那一场大火，世间一切皆在火中化成尘埃，我的生命，我的欢喜，我的悲伤，我的爱恋，皆成了灰，再也无迹可寻。

有人抚过我被冷汗浸透的额头，我已痛得无力尖叫，睁开眼，看见的是一身素衣的明宸。他目光悲悯，缓缓道：“你非要这样吗，风扶？”

心口传来钝痛，我透过指缝中的血看见天边已降下了天雷荒火，整四十八道，与当年卿执羽化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闭上了眼，道：“我，不能不要他……这是我和他的孩子。”

明宸翠色的眸子盯着我，落下了泪。

婴孩的哭声响起在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时，我看着沾血的婴儿，笑了：“你还是离开我了，九璟，我们终于两清。”

天颢年间，世传有神女游历人间，徘徊数十年，历尽红尘，只为觅得已故良人的魂魄。神女携一弟子，历五川，过天蜀，游九州，洞悉世事，隐于人间。至于后事，世人皆不得知。

五里桃溪曲折蜿蜒，沿岸是蔓延的桃花绯色，铺天盖地的缱绻芬芳，层层密密的林子后面，是一座巨大的雪山，刺眼的白光在山头直直地绽开。

我一直很好奇雪山脚下是怎么种桃树的，之前也这样问了九璟，而他只是挑了挑眼角，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笑了一笑，丢给我一句说了还不如不说的废话：“天机不可泄露。”

我站在船头撑篙，看着周围已然十分熟悉的景色，静静听着卿执的琴。

她曾经说过：“琴有七弦。弦弦是离思，声声催人泪。”我以为这讲的的确不错，笙箫管弦奏出的是盛世太平，繁华之景。而七弦的古琴，无论怎么弹，入耳的乐音总是悠长悲伤，如离思一般苍凉空旷。

一曲《倾华调》，绮丽繁华，歌尽软红十丈，弱水三千，在卿执抚琴的手下，却是杜鹃啼血般的哀伤婉转。

岸边桃花纷飞，落英层层，清澈的溪水里有一尾尾青鱼游过，像行在一幅绢本的工笔画里。雪山渐近，回溪的尽头出现了几间草舍，旁边还颇风雅地种了几丛翠竹。我停了船，从袖子里掏出一片小小的叶笛，放在嘴边吹了几个音。

最后一个音还没落，便从门内传来熟悉的戏谑声音：“听这调子就知道是小十三，怎么，卿执又带着你到我这儿讨酒喝？”

我笑了笑，回敬过去：“正是，顺道来看看九璟上神有没有闲得掉头发。”

九璟的声音停了停，有些无奈的意味：“……罢了罢了，不和你计较，进来吧。”

卿执便领着我从善如流地进了门。

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檀香气味，如往常一样沁人心脾。

然而，很快我就感觉到，今天九璟的样子，着实有些奇怪。

虽是和往常一样的月白衣裳，和往常一样的墨色眉眼，和往常一样地拿着一把玉骨折扇，扇面上朱砂点就一直桃花，但他今天确实像吃错了药一样没有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开我的玩笑，像吃错了药一样甚是亲厚亲和亲切且慈祥地将我望着。

我被他盯得发毛，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不止一两下。青瓷杯里的贡熙茶闻着很是舒心，我愣是半点香味没尝出来，真是可惜了这些好茶。

他还是甚亲厚地将我望着。

我埋头看着杯子里漂浮的茶梗酝酿好了表情，猛地抬头，朝着九璟的方向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九璟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被我瞪得愣了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了头去看院子里的竹子。

我方安下心来喝我的茶。

一时间，由于没有了九璟戏谑带笑地东扯西扯，草舍里竟安静得有点诡异。

最后打破沉默的人竟是卿执。

氤着微微茶香的空气里浮着清清冷冷的声音：“九璟，十三岚托你照顾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