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太令长老 又被打飞

质临还记得，泱淇产子的那一日，天上下了大雪，厚厚的风雪连旺火都能浇熄。泱淇在这样的严寒中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个孩子，是妖王的嫡长女，也是雪妖一族唯一的后嗣。她以后将拥有妖界万顷山河，整个幽都都会将所有珍宝拱手向她奉上。

可是泱淇却将孩子交给了她的弟弟。

她轻轻地抚着婴儿幼嫩的脸蛋，小声地说道：“临儿，这件事情我只能拜托你，求你带这个孩子离开幽都，离开妖界，带她逃离这次浩劫。”

质临站在产婆旁边，看着面带倦色的泱淇，不忍道：“那你呢？泱淇，你怎么办？”

泱淇抬眼，看着窗外覆盖一切的雪色，淡淡道：“我和你一样，在等最后的结局。”

质临蹲下来，看了看这个才刚出生的孩子，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一无所知。质临轻声道：“泱淇，给她起个名字吧。”

泱淇舍不得将手从孩子身上放开，可她也明白，她必须要让她离开了。她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宁愿未识君，顾我旧时院。我这一生，还是错付了，希望我的孩子，不会像我一样，渡尽年华，回首尽是遗憾。就叫她宁顾吧，不姓质，不姓商，她也许就能逃过我们的宿命吧。”

质临轻缓地抱起了那个孩子，那个名叫宁顾的孩子，她似乎感知到母亲即将离她而去，原本熟睡的孩子在此刻放声大哭。

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向门外走，听见了泱淇的话：“临儿……如果可以，让她作为一个凡人长大，不要让她知道自己是妖，也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妖……妖族这样低贱卑鄙，不要让她知道……”泱淇将头埋进厚厚的被子里，从小，她受了欺负忍不住哭时，就会这样。泱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如果可以，我，也想看看……人间的花啊……”

幽都没有花草，入目所及皆是血染的土地，和昏红的天空。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都很小的时候，扎着羊角辫的姐姐带他读书，姐姐对他说：“临儿啊，人间可美啦，有绯色温柔的花，有绿色缠绵的水，花树下有唱歌的姑娘，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好想去看看啊。”那时，他们还不知道，人间百花厌弃妖族肮脏低贱，不肯在幽都开放，他们生而为妖，若非破了禁令，接下天罚，是至死不可离开幽都的。

泱淇死的时候，不周山上降下大雪，花草树木尽数凋零。

她没有看到人间的花。

这一战终究因妖王的死落下了帷幕，雪妖一族因质辛之死，质临失踪而彻底成了一盘散沙，妖界在这一战之后被天族清缴，残余势力已大不如前，不成气候。听闻天界也不太平，天君第三子被放逐，神位也空了好些出来，也有不少仙官上神死在了不周山大火之中。

这些传闻隐约进到质临的耳朵里，他却没有大张旗鼓地探个究竟，而是悄悄地调查着，关乎天界，关乎妖族，关乎幽都新出现的那一个妖王。

他在人间蛰伏百年，改名“空诩”，变幻身份，终于寻得掩盖妖气之法，他以代替泱淇的孩子扛下天罚为代价，将她带出了幽都，封在了从旧宅密址中带出的一块千年玄冰中，这是泱淇告诉他的，让她的孩子躲过百年争端最好的方法。

他的姐姐只愿，待到所有的妖族天族将这个孩子遗忘的时候，再让她睁开眼睛，看看凡间的花和水。

这一天终于来了。

质临身着一身白衣，身上无半点妖气，他看着玄冰中婴儿稚嫩幼弱的脸颊，唤她“宁顾”。

这一天，距她的出生，已有三百年。

婴儿睁开了眼，黑亮的瞳仁里有面前这个男人的倒影，她看着他，眼睛弯了弯，便笑了。

她的眉眼，生得与她母亲极像。

质临心口一滞，对着婴孩默然良久，终是伸出颤抖的双手，抱起了她。

他要让这个孩子如泱淇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凡人，慢慢地长大，让她看绯色温柔的花，绿色缠绵的水，让她逃离他和泱淇身为妖族的宿命。

空诩成了这个孩子的师父，带她上君禹山，教她武功，教她文书，教她在这世间安身立命的本事。他将炎字诀心法一字不差地教给了她，若无意外，此法可保她数十年不被世人发现。

那个孩子幼时曾问他，为何为她取名为“宁顾”，他看着她稚拙的眼神，与泱淇酷肖的面容，良久，只觉得心悸。这个孩子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同时，也是如此鲜明刺目的罪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个孩子没有母亲，是你杀了她，是你，杀死了你的姐姐。

空诩给这个孩子取字“回泱”，一字一字椎心泣血：回来吧泱淇，你思念的孩子和你生得如此相似，回来吧，泱淇，回来看看你的孩子，也回来，看看未死的我……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无论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有多像泱淇，她也绝不可能是她，泱淇死在了不周山的大火里，在滔天烈焰中魂飞魄散。那声“泱儿”，不过是唤给他自己听，给他一颗孤寂麻痹的心一点微小的慰藉。

他听着她弹出的倾华调，看她眼中的失落与沮丧，只能静静转过身，对着苍白的月光，心口的苦涩如江海翻腾。

谁又能说谁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