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留下客人 心有打算
质临沉默不语。泱淇盯着他看了许久，却终于像是绝望了一般，松开了他的衣袖，跌坐在了地上。
他犹记得，那一天的风，是刺人心骨的寒凉，泱淇崩溃的哭声，那些眼泪，狼狈散落的白发，比风还要寒冷百倍。
自那日之后，怀着身孕的王后便搬离了王宫。
出人意料的是，正殿之上的妖王却无过多在意的样子，众臣期期艾艾，环顾左右，也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胥虞何在？”商翟瞧着下面的一干人，神色同他往日并无分别。
“臣在。”一个身形尤为高大，生着六臂，身着铠甲的妖道。
“即日起，由你接替质临练兵的职务。质临旧部尽数交由胥虞统帅，兵符信令十五日内交接，不得有误。”商翟道。
此令一出，满殿哗然。谁都想不到商翟在王后离宫的第二日便削了质临的兵权。质临带兵，满打满算已有数十年，军中威信也日渐高涨，因这一句话便化为乌有，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质临却笑了，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于是他抬眼瞧着那高高在上之人，语含讥诮：“愿吾主此去，得偿所愿。天上地下，再无旧时影，君且安享孤独，万世其昌。”
质临的眉眼与王后生得极像，眸光中淬了冷意与嘲讽，远远看去，竟真像质辛在这样瞧着他。
商翟突然怒起，他看着质临冷冷道：“质临，管好你和你的长姐，这才是对你有好处的事情。”妖王周身散发着逼人的杀气，如风暴前的海，压抑而狂怒，一旁的宫侍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质临却无惧于与他对视，他道：“若君欲向天界举兵，吾无话可说。若君还对往日有一分愧疚，且听吾一句，明日见得骨肉相残之景，岂知不是今日报应。”
商翟攥紧了手，面沉如水，殿中众臣战战兢兢，就怕他拔出剑让质临血溅当场。
质临说完，拂袖而去。
而商翟，却在质临离去之后，皱起了眉，似是在困惑，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之事，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散了吧。”
被削了兵权之后，质临便甚少往王宫去，只在家中旧宅陪着泱淇，关乎妖王的消息也是由手下人零零散散地带回，商翟果真想要再次与天界硬碰硬，胥虞带兵，整四十万，是上次两倍的兵力。上次交手，天界没能讨得了好，妖族也确实元气大伤。
但商翟的地位却没有被撼动分毫。
质临眸光一暗，在火上烧掉了纸条。对手下心腹淡淡道：“挑几个得力的，安插在军中，我传下的命令，尔等照旧完成即可。”
他这次绝不会让商翟舒舒服服地全身而退，这么长时间的利用与欺瞒，带给泱淇的痛苦，他会让商翟一一付出代价。
他这一次，会在背后静静地等待商翟踏入命运的终局。
三百年前的一个冬日，妖王商翟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与身后的四十万妖族大军一道，压境不周山。
战事惨烈，质临命安插在军中的眼线伺机而动，将商翟战术上的漏洞有意无意地泄露给了天界的侦察兵。果然，不过短短半月，商翟原本的大好局势便被天界尽数扳回。
两边战局日渐胶着，最后不周山燃起大火，火光燃遍天际，似是要将天界人间熔成一块烙铁。质临看见，天界军中走出一个红衣的女子，他识得她，她是商翟的妹妹。
那女子看清了商翟的容貌，嘴唇颤抖着，血色尽失，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她手上提着一柄剑，距离足够她将剑刺进商翟的心口，可她却松开了握剑的手。
一柄青锋凌空破开火光，携着狠戾的杀意直直刺向那女子的后背，将她与商翟钉死在一起，鲜血淋漓。
商翟瞧着那女子，缓缓地笑了，他抬起手想摸摸她的长发，却怕手上的血污了那一头青丝。那一瞬间，许多许多时光从他眼中闪过，恍然间他还是那个牵着妹妹的手，带他去放河灯的少年，他将头埋在妹妹肩上，轻轻叹了一声：“阿寻，哥哥累了。我还没给爹娘和你报仇，可是哥哥真的累了……”
“阿寻，等等哥哥……哥哥给你买桂花糖……”
商翟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女子的耳畔，她僵坐在火中，失却了表情的脸上只剩下滂沱的泪水。她忍着锥心刺骨的疼痛，想伸手抱抱他，天上却降下一道惊雷，击中了他们。
商翟失去意识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亮得晃眼的雷光中飘摇的红衣裳。他想，他喜欢阿寻穿红衣裳，他的小妹妹漂亮得像一朵石榴花，等阿寻长大了再穿上那样好看的红嫁衣的时候，他要带着她走过花园里的小路，一步步地，送她出嫁。
妖王身死，天降异象，雷后霜，霜后雪，整座不周山如同一座巨大而荒芜的坟墓，埋葬了多少悲欢离合，前情后事。
质临冷眼旁观着商翟的末路，却不曾想，泱淇也来到了不周山。
泱淇自乱军中一步一步走向商翟，她一袭白衣早已被烟痕灰土污了彻底。这个脊背瘦弱的女子，在混乱的人流中被撞得踉踉跄跄，可她还是不离开，朝着那个男人，她的丈夫艰难地走去。
等她终于走到他身边，这个女子拾起商翟落下的长枪，毫无犹疑地，将枪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她的口中溢出鲜血，唇边却带着畅快笑意，像是等待这一天已等了许久：“君身死，命也；吾不今日死，岂可同穴！”
她是一个看着自己丈夫死去也没有伤心落泪的狠毒女子，也是一个恨他恨到骨子里的人；更是一个，爱他爱到殉死，欲与他同穴的痴情女子。
质临怔怔地看着那一袭白衣湮没在火海烟幕中，眼中落了泪。他没有拉住她，泱淇甚至对他用了紧锢之术，让他一人留在了原地。怎么会这样？泱淇她，她原本就打算与商翟一同死去吗？怎么会……这样？
他将商翟的战术泄露给天族，是想借刀杀人，除掉商翟，以偿泱淇多年之苦。可怎知，他的确杀死了商翟，也杀死了，自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