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离藏狱国 初到东禹岛

兜兜转转，未遥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她变成了一株草，如在不周山还未化形的时候，每天的愿望就是，想再看他一眼。

小仙童在打扫小园时，也会好心地为她浇上一瓢水。她默默地看着在小园里抚琴的泽殷，与神女谈天论道的泽殷，为玉棠树修剪花枝的泽殷。未遥悄无声息地在这座不大的园子里过了许多年，栖赫宫中再也不见那个端茶倒水的小仙娥的身影，仿佛她从未存在。

再后来，妖族卷土重来，妖王长枪银铠，兵临城下。白鹤飞舞的南天如不周山一般变得硝烟弥漫，此番实乃天界之劫，每晚夜空中升起的都是妖红的血月。泽殷接了一卷诏书，沉默地提了剑，去了战场。

临走前泽殷站在小园里，长身玉立，轻声地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商翟破釜沉舟，杀意已决，应战自是凶险，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周山沦为血海。若我回不来了，就去北天吧，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替我看看这人间的光景，不要再想起我了。”末了，他轻轻苦笑道：“你忘了那么多事，为何该忘的却没有一件忘得掉？”那声音，像是春日里迎面拂来的最温暖的风，却吹得她心坎泛酸。

未遥悄悄地离开了小园，站在了诸多甲兵之中，跟着泽殷来到了战场。她遥遥望着提剑肃立的泽殷，背景是不周山下烽火连营。

这场大战令天地变色，山海崩毁，不周山上血流成河。妖族步步紧逼，天族只得据险而守，待九璟上神与华胥神女加入战局之后，局势才出现了一丝转机。

最后一日，不周山燃起大火，映红了空明澄澈的天。山下的未遥在大火中感到了焚身的痛苦。不周山是她仙根所在，不周山燃尽，她亦无可避免。在眼泪都被蒸干的灼痛中，未遥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泽殷的身影。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未遥泪眼朦胧，她就要死了，这是她最后一次看他了。她细细地看过泽殷的眉眼，还是千百个日夜间她熨在心口的模样。她这样爱他，爱得那么辛苦，可是啊，他从不知道她如此艰难的心路，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未遥与泽殷，若不是她的勉强，终其一生他们都不会相遇。

灭不掉的烈火烧上她的头发与衣衫，她闻到血与烟的味道，闭上了眼睛。

当泽殷回到南天栖赫宫时，已是战事平息之后。天界伤亡惨重，九璟上神折剑，华胥神女重伤，沉睡不醒，不周山连带半个北天尽数化作焦土。妖王商翟伏诛，妖后质辛自刎殉死，幽都与南天两败俱伤。

高高在上的奕游天尊看着这一片狼藉，向来游刃有余的神情终于显出几分颓然。他的衣上还沾着血，抬手倒泼了一杯茶才发现自己指尖轻颤，他浑浑噩噩地问照料小园的仙童：“……那株瑶草呢？”

小仙童像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低着头怯生生道：“回神君，前些日子那株草突然枯死了，我便锄走了……”

他眉眼寂然，不辨悲喜，良久，只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啊，她已经死了。

不周山大火，将她的仙根烧了个干净，这是她命中死劫。茫茫天地，六合八荒，一缕残魂也无法寻到，他要如何？他能如何？

他还记得那双在不周山的树影里满含欢喜看向他的眼睛，他还记得她第一次化形的样子，那天，他握住她稚嫩柔软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自己的名字。他给这个小小的女孩儿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未遥”。

君竟不曾离，回首未遥处。

我一直，都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啊。

女孩有许多不知，亦忘记了许多事。她忘记了自己是他亲手所植，天地间仅此一株的仙草。泽殷看着她一点点长大，那双清澈的眼睛比小鹿还要灵动，映着阳光的影子漾在他的心头，将他眼前的景色尽数点亮。她悄悄地在树后看他，他便静静地笑，指尖弦音流转，是她最喜欢的调子。

他知她爱自由，便放她在天地间玩耍，却不曾想过她会被妖王拉拢，生出妖识。他看见妖族大军中有她的身影，怒不可遏，一瞬之间让妖王抓住空子，等他反应过来时，明晃晃的枪尖已向他左胸袭来。她替他挡下这一枪，心脉近乎全碎。他向天君恳求，饶她一命，除净了她的妖识，放在心口，仙泽润养整整五百年，终于救回了她的命。

她不知自己命途坎坷，薄福薄命，若是与身为上神的他牵扯不清，定然早早而逝。他宁愿亲手了断彼此缘分，也想让她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于是他算到她飞升的雷劫将至，在那时谎称下界历劫，生造出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与她眼中的华胥神女，看她一步步走进他设的局中，看她眼中黯然，他心中痛极，却无法言说。

他本以为这段缘分就此便是个了断，却没料到，回到天界，他在园子里还是看见了一株小小的瑶草。

即使这样，她还是想待在他身边。他看着那翠绿的草叶上滑落的露珠，叹了口气。

妖王领兵，卷土重来，天君有令，命他尽剿妖族。他提剑立在军前，假装没有看见她跟在身后。妖族天界两败俱伤，荒火天雷纷沓而来，不周山大火，而她仙根尽毁，与已成血海的不周山一同化为了灰烬。

此乃她命中死劫，他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