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离藏狱国 初到东禹岛

未遥听了这话，便如五雷轰顶一般，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与魂灵一道，经了雷劫，游荡于天地间，不知何为归处。

她想起自己于不周山上初初化形之时，还生着绿叶的手臂上松松垮垮地套了件粗麻衣，她睁眼看见的便是清澈如水的日光，和日光下芝兰玉树的泽殷。她瞧见他的一瞬，心头像是被明亮的光照暖了，漾着一种她说不出名字的极轻盈的欢喜。倚在树下抚琴的泽殷，抬起头瞧见这稚嫩的生灵，轻轻地笑了笑。

未遥以为这是命中注定，她还未知道他的名字时就已经见到了他，喜欢上他。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只有她知道，她是如何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定了他。

这种感情来得汹涌而毫无缘由，当她仰望着那道遥远的身影时，这种感情在光阴的淬炼下已然成为了她前行的唯一动力。

后来，这株卑微的小草在漫长的年岁里唯一坚持下去的事情，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喜欢着心头的泽殷。她当过妖，也成过仙，上天入地翻来覆去地折腾，想的也不过是再向他靠近一点点。

无论泽殷知不知道，她都不在乎，无论泽殷在不在意她，她也不在乎，只要她能看见泽殷，看见泽殷过得平安喜乐，她心中便很满足。

未遥甚至想过，若是泽殷有一天真的娶了神女，她虽无法不失落，却依旧能将世间最美好的祝福一一送与他，愿他与心爱之人一生美满，万世其昌。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希望他可以真的幸福快乐，因为她这样深这样深地喜欢着他。

可是，未遥从未想过，若是有一天，那些多到组成了她生命一部分的喜欢都成了虚假，她该怎么办？

神女的痴心与执念造就了她的感情，造就了她眼中那个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泽殷。她的一见钟情，她的命中注定，她这么多年的追逐与代价，她的那些思念他到辗转难眠，心头发苦的夜晚，也都是因为神女才有了意义？

那么，她到底算什么？

未遥，到底算是什么？

她被神女赋予了生命，她对泽殷的喜欢不过是神女感情的映射。未遥捂住自己的心口，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下，滚烫的泪水间，她恍惚觉得，胸膛里这颗为泽殷痛苦不已的心脏仿佛也是一件伪物了。

未遥历过雷劫，憔悴不已地回到了南天，她看着那翻腾的云海，翩然起舞的仙鹤，心头如大梦一场，恍如隔世。

过了一些日子，许是十年，许是二十年，泽殷也历劫归来，沉寂了许久的栖赫宫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人人面上一派喜色。只有未遥，躲在小园的玉棠树后，听着泽殷的声音泣不成声。

泽殷在笑：“一别数年，小景如故，吾心甚慰。”

小仙童的声音脆生生如春日黄鹂：“咱们栖赫宫里的景致可是连染暇宫都比不上的，也就华胥神女的引林宫可比齐一二。还是多亏神君仙泽护佑，我们栖赫宫上下才可拥瑞气万千。”

泽殷的声音淡淡的，可听得出来很高兴：“这些年，长进不大，嘴倒是变得油滑了？让引林宫的花朝听了去，便又要闹了。”

小仙童吓得声音一抖：“花，花朝姐姐前些天还来找过神君，被我们劝走的时候还很不高兴呢。若是让神女误会生了嫌隙可怎么好？”

泽殷的脚步停在一枝往生藤前，他从小童手中接过一把金剪修了修面前蔓生的软藤，语带笑意：“随她去，风扶虽宠信她，却也不会因为花朝便与我断了来往。”

躲藏在树影里的未遥，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泽殷，在谈到神女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她的身体颤抖着，仿佛再也无法走出铺天盖地的树影，再也无法面对泽殷，以往她站在泽殷面前，尽管渺小，那充盈心口的爱意却依旧让她可以骄傲地挺直脊梁。然而现在。爱意仍在，却再也不是她的爱了，她又如何能站到他的面前？

她自觉懵懂难堪，无颜出现在泽殷眼前，在泽殷的脚步声靠近时，她挂着满面的泪水，慌张地化成元身，变成了一株生长在树下的瑶草。

笔挺的银纹黑靴在她面前停下，未遥瑟瑟发抖，几乎匍匐在地，紧闭着眼不敢看泽殷。

泽殷没有说话，目光悠长，似是在审视着园中这样的一株不速之客。

小仙童从泽殷背后探出头来，奇道：“咦？这一株草是从何处来的，怎么从未见过？”软乎乎的手指戳了戳未遥蔫蔫的草叶：“怎的生得这样古怪？神君，要将这草锄走吗？”

泽殷似乎轻叹一声：“不过方寸之地，留下它吧，就当做是一桩善举。”

小仙童看着草叶上挂着新鲜的露珠，心说这草好生奇怪，露珠落完了竟还会生出，源源不绝像藏着一眼泉，下面的土地都要被浸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