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一切都是谎言

苏俨和为昏迷不醒的宁顾粗粗把了把脉，说实话他对医理仅是一知半解，但也能看出宁顾此时的脉象极其混乱，仿佛有两股相克的力量彼此冲突，在她体内混战不休，这会让她意识不清，异常痛苦。这不是他可以解决的症状，最好将她快点送去医馆，不，普通的医馆大抵也是束手无策，还是要请高人为她医治。

苏俨和背起了宁顾，他眼下能做的只有靠着宁顾手中的碎片赶紧找到将军府中剩余的碎片，然后去找景行和安岚，一起想办法为宁顾问医求药。

在宁顾幼年的印象中，师父是一个不苟言笑，如霜雪般冷肃，却对她很好的人。

师父会在君禹山下雪的时候教她抚琴，积雪从松枝上落下的声音也没有师父的琴声好听。弃尘琴上缭绕着如烟的灵气，师父在这灵气中显得眉目越发渺远，不像个真人了。她担心师父会像天上的神仙一样飞走，就坐在师父身边，用软软的小手悄悄地拉住师父的衣角。师父没有发现，便会继续抚琴，明亮苍白的雪光映得师父的面孔亦是白如新雪。

师父是手心一向没有什么温度，像是山间潺潺的泉，染上红枫的艳色才瞧着比平日烫一些。师父宽大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那样冰冷的温度让她心底一惊，她仰头看着师父的脸，师父还是和平日一样，没什么表情，可她却眼尖地发现，师父的眼角似乎有泪光。

师父唤她“泱儿”，回泱的泱，这个字是她第一个会写的字。师父手把手地教过她，冰冷的手裹住她暖暖的小小的手，然后带着她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第一笔。她其实觉得，师父并不喜欢她的这个名字，因他每次唤她时眼中都会闪过隐约的悲伤，但师父还是叫她“泱儿”，从小叫到大。

她原是一个弃婴，在大雪纷飞中被扔在一座破庙里，路过的空诩捡到她，便带回了君禹山，教养她长大。她的名字也是空诩起的，宁顾。她曾问过师父这名字这名字有何寓意，师父只是瞧着她，良久良久，才缓缓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说，她以后总会知道的。

她清楚地记得，师父的手在颤抖。

君禹山上的雪一年年落了又化，山路边的野花一年年谢了又2开，枫叶红了一回又一回，她从一个和兔子差不多大的婴孩，一年年地长大了，她十六岁时，只比师父矮半头。

她听见师父用弃尘琴弹奏倾华调。那是一首很美的曲子，歌尽软红十丈，弱水三千，如盛世中开放的牡丹一般繁华绮丽，而师父手下奏出的乐音，却如落梅细雪般清朗，衬着夜风阵阵，无端生出几分悲凉。

“泱儿，明日午时到墨阁来，为师将炎字诀心法教给你。”师父清冷的声音浮在未明的夜中，风一吹便将散了。

她感觉哪里不对。她因幼时被遗弃，身子根骨不好，患有冷疾，平日是师父用炎字诀帮她镇住体内寒气，现在师父要将心法教给她，师父是……要出远门了吗？

墨阁上，师父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她问师父是否要下山，师父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书，为她讲心法的要领。于是，她只能抛下这个疑问，将心法练了下去。在心法练到第五层的时候，师父对她说：“泱儿，为师要下山一趟。”

她问师父为何不早点告诉她。

师父瞧着窗外白梅上未化的雪，缓缓道：“若是告诉了你，你定会想与为师同行，一旦心有杂念，心法便无法练成。”

她听着有点委屈，她确实想与师父同行，她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师父了，为什么师父还要把她留在山上呢？师父养育了她许多年，教给了她那么多东西，她恨不得告诉天下所有人，师父是多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师父还不愿意呢？

师父将目光缓缓移向她，那双恍如冰雪做成的眼睛瞧着却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为师教给你本事，不是为了你以后名震江湖，而是为了你以后能走上自己想走的路，泱儿，莫要本末倒置。”

师父下山的时候还是那一身白衣，对她说等她心法练成的时候，他便回来了。师父摸了摸她的头，掌心冰冷。他带着沉聆镜，就那样毫无留恋地转身，清瘦的背影被林立的草木渐渐遮住。她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渐渐消失，空诩就这样走出了她的世界。

两年过去，又是早春时节。桥上的残雪化了，池中的薄冰融了，柳枝抽芽，梁燕归巢，白梅早已凋谢，桃李吐露芬芳。可是空诩，还未回来。

宁顾早已将炎字诀心法练得炉火纯青，冷疾反复时也可自行压抑体内寒气。她站在墨阁中忆起师父临走前的话，悄悄地想，师父也有这样对她说谎的时候。

一日，她在整理师父书房中的星象图与卷轴，南方妖王现世，大凶之兆的字迹便这样直直映入她眼中。师父两年未归，旨在平息异动，若是妖王出世，妖族实力大涨，那么，师父岂不是……

心神动摇之际，瞬间便感到一股滚烫的痛意直击心脉，宁顾费力咽下口中腥甜的血，在心中小声道：“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