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我的养分吧
苏俨和背着宁顾，在一片大乱的将军府中避着人行走。白衣少女的身体冷如寒冰，她在昏迷中似乎极为痛苦，眉头紧蹙。苏俨和用牙齿咬着沉聆镜碎片，被锋利的边角割破了嘴角，也不甚在意。突然，他发现碎片上的光芒更加耀目了些，抬眼一看，是一间书房。
苏俨和小心翼翼放下宁顾，用执冥剑劈开了紧闭的大门，门内无人，也无异样。苏俨和松了一口气，将昏迷的宁顾抱进这间书房，才开始找剩下的碎片。
这间书房与府内陈设一样，风流雅致，书卷气十足。墙上挂着一张画像，是一位绮年玉貌的浊世佳公子，瞧着像是主人的小像。苏俨和看了，却不禁生疑，当时在城门边粗粗一瞥，画中人的样貌，却并不像是威远将军梁九霄。
苏俨和并没有细看，沉聆镜的碎片就被镶嵌在这幅画上，金色的光华流转，映得画上人物面容生动，竟像是活过来似的。他听宁顾说沉聆镜有凝聚生气的功效，所以观离塔中的人偶才会动起来，不知这幅画上镶嵌了沉聆镜碎片，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怪事。
执冥剑被握在他手中，苏俨和警惕地盯着这幅画。就在这一瞬之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发现，画上的人动了一下。苏俨和睁大了眼睛，画中人也像是在瞧着他，轻轻地笑了笑。
不是错觉，画中人真的在动。
他看见画卷边角上的小字，“子荇”，画上的人叫子荇。
苏俨和的呼吸都屏住了，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目光不曾从画上移开一瞬。画上的子荇眉眼清隽，执笔修书，春花落在他肩头，抬眼便如望过几重春秋。鸿雁遥寄，收到信的人，便是梁九霄。那时的威远将军还是方弱冠的少年，收到子荇的信便兴高采烈，梁九霄写得一笔好字，那句“与友子荇书”亦是风骨俱佳，他写过那么多遍，从春花烂漫到冬雪落尽，一载又一载，从少年成长为眉目坚毅的青年。
梁九霄参了军，临行前去见了子荇一面，子荇一身青衣，清贵非常。他笑着送了梁九霄一首诗，闲闲倚靠在他身上，十指相扣。梁燕呢喃，繁花似锦，正是好春光。
他们分隔两地，整七年。第八年的寒冬，子荇患了急症，不过数日，便已是灯枯油尽。在军中刚刚升上的校尉的梁九霄，得到消息便日夜兼程地往都城赶去，却还是没能见到子荇最后一面。
他在马上，见到子荇家中挂上的白色挽幔，心口痛极，竟是直直跌落下马，吐出一口滚烫的血。
那日下了雪，正是新年，都城中处处鞭炮齐鸣，欢声笑语，人间皆是一派喜气洋洋，只梁九霄一人跪在冰寒刺骨的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
苏俨和看着白宣纸上静默上演着人间悲喜，眼中的警惕与好奇渐渐沉淀成了一片寂静，他叹了口气，还是不忍心再看下去。失去了子荇的梁九霄，在这苍白的天地间终是活成了孤独的模样。他的将军府，假山流水，雅致风流，这不是一个武将中意的风格，而是子荇会喜欢的样子。
这世间再无子荇，梁九霄以后的人生中，处处无他，却又处处都是他。
苏俨和颤着手取下了画上的沉聆镜碎片，画上正是梁九霄倚着子荇的墓碑睡着时的场景，依旧是繁花盛放的好春光，他倚靠的姿势亦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是一人埋骨，九泉之下，一人醉眠，年岁不知。梁九霄闭着眼，面上有笑，也有泪。
取下了碎片，画上人便不再动作，画上的故事戛然而止。柳枝随风轻缓飘摇，梁九霄靠着冰冷的墓碑，在和煦的暖阳下，在这素色白宣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有了沉聆镜碎片，玉棺里子荇的尸身被好好地保存着，面容恬静安宁，宛如熟睡。君宿取下放置于子荇胸口的碎片，这具尸身便迅速腐化，皮肉萎缩消失，不出片刻便化为了一具白骨。
安岚不忍看，只扯了扯君宿的袖子道：“景行，我们回去吧。”
君宿将碎片收入怀中，对安岚道：“阿因，我们将棺盖合上再走吧，不能让子荇就这样曝尸荒野。”
“好。”
两人合力将棺盖合上，再将这座玉棺重新下葬，这才离开了空无一人的驻军营地。
他们回到将军府，方越过墙头，便看见了背着宁顾的苏俨和。
“师兄，这是怎么了？”君宿忙上前察看两人的情况。
“我们遇到了商献，宁顾挨了他一掌，之后便昏迷不醒，”苏俨和将宁顾小心放在树下，忧心道，“不仅如此，她浑身冷得像冰一样，这样下去，迟早危及性命。”
安岚给面色苍白的宁顾粗粗把了脉：“内力相冲，水火相克，气血不稳，以致脉象虚浮紊乱，我们要快点了，必须要找到地方好好医治她。”
“越山城东南二百里便是天机阁的地界，”君宿思索道，“我们可以去那里试试。”
“可是，那么远，来得及吗？”安岚问道，“这样下去宁顾熬不过七天。”
“来得及，”苏俨和道，“道剑山的剑，不只是为了斩敌而铸，御剑飞行，自是不在话下。”
一把扶桑，一把执冥，两道剑光在天边划过残影。安岚站在剑上，不敢瞧下面一闪而过的村落山林，只紧紧抓住君宿的衣角，抖抖索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天机阁下，正是天将落暮，飞霞漫天。安岚瞧着那长长的石阶，熟悉至极的天机阁大门，颇有点近乡情更怯之感，她揪着袖角，对他们小声道：“要，要不你们先走？……我在下面等你们？”
君宿不说话，苏俨和奇怪道：“说什么呢安岚？都到这儿了，自然是我们四人同行，哪有丢下你的道理？”
安岚哈哈笑着：“也，也对哈……我们走吧！”说着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走在了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