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十万大山只是一个统称，并不是某座山的名字。具体来说，十万大山指的是苗疆中数不尽的山脉，这里瘴气遍布、山高林密，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这世间的东西不就是这样？越不了解，就越显得神秘。苗人凭借十万大山的天然屏障，很少和外人接触，外人也很难来到苗疆。因此，许多关于苗疆的传说，就在人间流传了起来。
牛二不是苗人，而是一个汉人。牛二家贫，从小就不甘心在田里干农活。在他十八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个老人，彻底改变了牛二的一生。
那天清晨，天还未亮，牛二起了个大早，他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到达田地，将自己家的几亩地里的杂草锄好。牛二哼着小曲，扛着锄头，行走在乡间小道中。
牛二路过村口的土地庙，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从庙中传来。这铃声一阵接着一阵，在蒙蒙亮的清晨里，显得十分诡异。牛二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好奇心驱使，牛二慢慢向那残破的土地庙走去。牛二哆哆嗦嗦，手中紧紧握着锄头，一脚将庙门踹开。
‘谁？’
庙里的人显然被牛二吓了一跳，大喊道。
再看牛二，这残破土地庙中的景象已经将他吓得魂飞天外，两条腿不断地打颤，嘴巴张开眼睛瞪大，尿都吓出来了。这庙中，并排站着三个人，这三个人面无血色，其中一个只剩下半个脑袋。这三人靠着墙，双目无光，正直勾勾的看着牛二。在这三人旁边，有一个身穿红衣的老人，老人手中拿着铃铛，也在看着牛二。
‘啊！鬼啊！’
牛二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想要转身逃跑。可是那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都迈不动。
‘年轻人，不要大惊小怪，小心惊了亡人。’
老人看清了牛二的穿着打扮，也看见了他手中的锄头，确定他只是村里的一个普通庄稼汉，拍了拍牛二低声说道。
不拍不当紧，这一拍，直接将牛二吓得魂飞天外，当即昏了过去。
当牛二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那庙里。一个枯干橘皮般的老脸正在盯着自己看。外面微微透出了晨曦，可是天光还未大亮。牛二斜眼看去，只见那三个‘人’还在老老实实的靠墙站着，一动未动，再加上远方传来公鸡的鸣叫，外面亮堂了起来，牛二壮了壮胆子。
‘你们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
牛二紧张的看着老人问道。
老人将食指放在嘴巴前，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我们？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哪还有别人？’
老人小声说道。
‘那三个是啥？是鬼吗？’
牛二带着哭腔，指着墙边笔直站着的三个‘人’说道。
‘那三个是尸体，我是赶尸匠，负责把他们送回家。’
老人笑着说道。
‘赶尸匠？’
牛二听说过一些关于赶尸匠的传说，对于这些东西，牛二是半信半疑，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了赶尸匠。
老人将自己的活计简单给牛二介绍了一番。原来这三个靠墙的尸体都是苗人，他们在汉人的地界中干活，在一次事故中，三人从房顶跌落，当即气绝。其中一个人是头先着地，因此摔得只剩下半个脑袋。毕竟死者为大落叶归根，他们三个的家人凑了一大笔钱，请老人将三个人的尸体运回家乡。赶尸只能在夜间进行，尸体不能见到阳光，否则会魂飞魄散，因此这一人三尸是白天休息晚上赶路。今晚眼看天就要亮了，老人就把尸体安顿在村外土地庙中，至于那铃铛，只是老人操纵尸体的咒语。
牛二毕竟年轻，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很强。老人的话让他啧啧称奇，当听到老人说‘一大笔钱’的时候，牛二眼中闪过一道光。
‘您老人家送这一趟尸体，能挣多少钱？’
牛二问道。
‘三两银子。’
老人回答道。
牛二再次惊掉了下巴。三两银子，就送这一趟尸体，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挣三两银子！自己辛辛苦苦种地，起早贪黑，一年还挣不到一两银子。
牛二当即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要拜这个老人为师，可是牛二担心自己突然这么说，老人会不答应。于是假装告别老人，出了庙门。牛二扛着锄头走出庙门，并没有去田里除草，而是回到了家。
回到家中，牛二将家里唯一下蛋的母鸡宰了，炖了一大锅鸡汤。牛二的母亲哭着骂他败家子，父亲气的差点咽气。牛二可不管这些，他撑了满满一大碗鸡肉，一溜烟的跑到那土地庙。
老人还在，他赶了一夜的路，身上干粮不多了，看到香喷喷的鸡肉，一口气全都吃完了。
‘小伙子，你倒是有心了，这是七十文钱，就当我买你的鸡了。’
老人擦了擦泛着油光的嘴，心满意足的掏出一串铜钱地给牛二，笑着说道。
‘前辈，我不要你的钱。’
牛二却没有接那钱。
‘哦？不要钱？你这么好心，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求我？我可先说好，我虽然吃了你的鸡，但是赶尸干的是忤逆阴阳的活计，你要是有亲人客死他乡，想要我去帮忙赶尸，
我还是要收费的。’
‘我没有亲人死在外边。’
‘有意思，那你想做什么？我除了赶尸，别的什么都不会。’
‘前辈，我看你一个人辛苦，我又对赶尸很感兴趣，不如你带着我，我这一路上帮你扛扛尸体，也给您老人家省省力气。’
‘哈哈，我明白了，你想学赶尸。’
老人笑着说道。
牛二没有回答，可是此时不回答已经是最肯定的回答。
‘我可告诉你，赶尸并不是扛着尸体走。这三具尸体，少说也有四百来斤，我一个糟老头子，哪来的力气扛着他们。这一路，全靠他们自己走，有时候我走累了，还得靠他们抬着我。’
‘尸体也会自己走？’
牛二不敢相信。
‘当然了，不信你看。’
老人炫耀般的拿出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在其中一个尸体的脑门上拍了一下，那尸体立即就在破庙之中走了起来。若不仔细去看那尸体的脸，除了动作有些僵硬之外，走路和活人无异。
‘太神奇了！前辈，你就收我为徒吧！’
牛二‘咚咚咚’就在地上磕起了头。
最终，老人还是收了牛二为徒，毕竟年纪大了，有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一路跟着自己，也算是个照应。当天晚上，牛二就没有回家，甚至没有回家拿一身换洗的衣服，就跟着老人走了。
老人说，赶尸极损阴德，甚至会波及家人。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父母亲人知道自己在干这一行，只能偷偷的走。让父母以为牛二失踪了、死了，这样才不会将阴损之气波及到父母。
牛二是个不甘心爱折腾的人，他想都不想就跟着老人走了，果然一生都没再回家，也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老人对牛二还算不错，身上的赶尸功夫毫无保留的传给了牛二，过了三年，老人死了，牛二就正式接了老人的衣钵，成了苗疆比较出名的一名赶尸匠。
赶尸，说白了就是控制尸体和保存尸体。在那个年代，尸体的运输和防腐都是大问题。赶尸匠就是利用法术，让尸体不腐烂，还能控制尸体的动作，说白了，就是傀儡术的一种。
牛二很爱折腾，不甘于现状。赶尸相对于种田来讲，的确十分挣钱，牛二也因此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但是不满现状的牛二很快就觉得厌烦，总觉得这一趟一趟的运输尸体，到头来还是挣不了太多钱。于是，牛二心中就生出了一个坏点子。
牛二天赋很高，不仅将师父的所有本事全都学会，还自己钻研师父留下的书籍，无师自通。此时的牛二，不仅能够做到让尸体不腐烂、能行走，还青出于蓝，成功让尸体开口说话，让尸体的一颦一笑，和活人一模一样。只要牛二在尸体的附近，那尸体就能代替牛二做任何事情。
动了歪心思的牛二，开始操纵尸体做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苗人尚武，一言不合，苗刀就会向对方的身上招呼。牛二偷了两个用刀高手的尸体，对他们进行操控。这两具尸体，在牛二的操纵下，杀人越货，抢夺钱财。甚至跑到人家的房中，杀了人全家，再由牛二去盗出家中财产。
牛二凭借这两具尸体发了一笔小财，在苗都置办了一些产业，小日子也过的相对滋润。
有了钱，牛二还不满足。毕竟他的钱来的不光彩，他只能偷偷的花，还害怕官兵的盘查，更不用说得到别人的尊重。当牛二看到一个苗族官员耀武扬威的走在大街上，街边的百姓纷纷跪拜行礼，牛二心中又升起了一个想法。
他想要做官，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而不是一直躲在黑暗之中，像一只老鼠一样。
可是自己一不是苗族皇亲，二是不战功将军，想要平白无故的就去做官，可比登天还难。尤其苗疆不比中原，这里用钱买官，几乎是办不到的。苗人虽悍勇，但也淳朴，牛二空有万贯家财，却当不了官。
牛二在家里钻研了几天，终于又想出了一个歪主意。既然自己没法做官，何不让那官员成为自己的傀儡，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借助傀儡的手去做，岂不是殊途同归？
牛二这次的想法很大胆，因为尚武的苗人，想要成为官，就必须要武功出众。牛二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在一个夜晚，有个苗人将军喝醉了酒，醉醺醺的走在苗都空荡荡的大街上。牛二操纵那两个刀客，杀死了军官。连夜清洗将军身上的血迹，牛二终于控制了将军，成了军营中说一不二的幕后主宰。
在这期间，牛二一直没有停止钻研，他的傀儡术变得愈发纯熟。虽然牛二不会武功，但是牛二可以训练自己的傀儡，随着傀儡术的修炼，牛二的傀儡也变得越来越厉害。
当时，苗疆正在内战。红苗和黑苗都想争夺正统地位，牛二的将军傀儡在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从一营之长，逐渐被苗王提拔为麾下上万手下的大将军。
在这个时候，牛二接触到了夜枭。
夜枭是黑苗王的贴身卫队，人数不多，但是个个可以以一敌百。夜枭首领的地位很高，是仅次于黑苗王的苗疆第二人。
夜枭首领看出了牛二的把戏，和牛二密谋了一件惊天大事。
‘黑苗王
无能，你既然有这通天本事，我们何不取而代之？’
牛二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从未想过弑君篡位。可是夜枭首领的话又十分有诱惑力，牛二回到家中，一整夜的辗转反侧，终于决定铤而走险。他从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
夜枭首领杀了黑苗王，牛二成功将他做成了傀儡，牛二成了苗疆的地下皇帝。
随着牛二的傀儡术愈发纯熟，傀儡黑苗王的力量也越来越强。牛二逐渐开始对夜枭不满，他开始不甘于和夜枭首领共同分享这苗疆天下，想要除之而后快。
可是夜枭首领并非等闲之辈，他也看清了牛二的心思，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不过这一次，他失手了，手中的苗刀并没有砍断牛二的脖颈。牛二手中的黑苗王已经强大到可以和夜枭首领抗衡的地步。
牛二吃一堑长一智，心中始终对夜枭首领手中的苗刀感到忌惮，他开始战战兢兢，整日生活在恐惧中。
终于有一天，牛二发现了苗都皇宫里的秘密。在皇宫的正殿之下，是一个巨大的皇陵，牛二躲进了皇陵，再也没有出来。
夜枭首领再也找不到牛二，他虽然知道黑苗王只是傀儡，但是不得不臣服于黑苗王，就这样，苗疆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傀儡黑苗王的统治。
直到那一天，来了一个手持黑色长剑的少年。
剑奴杀了黑苗王，发现了牛二的秘密。红苗王接手了苗疆，将牛二凌迟处死。
据说牛二死的那天，刑刀割他身上的肉，他的眼睛眨都没眨，而是瞪圆了望向北方，那是故乡的方向。
从眼中流下的泪，不知是悔恨、是不甘、还是痛苦。
一切如同大梦一场，到头来死无全尸。或许在那个晨曦尚未露出头的清晨，牛二不应该走进那间土地庙。至于牛二心中的想法，他是否对这不甘平庸却又一再误入歧途的一生有所悔恨，只有牛二自己心里知道。
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牛二被他难平的欲壑杀死了，永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