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李狗蛋曾经度过了几年的幸福时光。

万仙山脚下，有一家李记酒馆，那是李狗蛋的外公开的。万仙山是道家门派全真教的道场，当时道家深得皇家喜爱，百姓之中，十有七八都信道。全真派作为道家首要门派，此时正是香火鼎盛。每逢端午重阳、初一十五，都会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徒前来烧香请愿。

李记酒馆，主要做的就是这些信徒的生意。全真教里有一些客房，但是这些远远不够，因此，山脚下几家猎户便在自己家里腾出房间，作为客房使用，当然，这都是收费的。

李老汉的手艺很好，做的一手烧鹅可谓是一绝，再加上李家秘制的高粱酒，李记酒馆的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

李狗蛋的母亲名叫李大莲，李大莲长得很漂亮，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婆家。原因有两个，一是李老汉只有这一个女儿，一开始，前来提亲的人不少，但是李老汉总是看不上，渐渐的，提亲的人就少了。第二个原因是主要原因，李大莲曾被男鬼缠身，幸亏全真教的道士道憨过来抓鬼，才将那男鬼赶走。李大莲虽然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但是在那个年代，被男鬼缠过的女人，是没有人愿意娶的。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衣着破烂的年轻男人来全真教烧香。他身无分文，来到李记酒馆的时候，已经拿不出一分钱。男人点了一大桌子菜，还喝了很多酒，吃完之后，拿不出钱来。李老汉不愿意，男人也不跑，就等着李老汉报官将他抓走。最终李老汉心软了，决定让这男人在酒馆里帮忙以抵酒钱。男人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李老汉此时年纪也大了。在男人帮忙的那一段时间，李老汉发现这个人老实肯干，于是就有了收留他的打算。毕竟女儿李大莲总要嫁人，自己这酿酒的手艺，总不能失传。女儿嫁人后，自己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于是李老汉就问那年轻人，愿不愿意认自己做干爹，等自己百年之后，这李记酒馆就是他的了。李老汉本以为那年轻人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拒绝了。

年轻人不愿意认他做干爹的原因，是他和李大莲早已心生情愫。李大莲自打被那男鬼缠住以后，虽然男鬼最终被道憨赶跑，但是李大莲心中始终有了阴影，整日以泪洗面。年轻人不忙的时候，就跑到李大莲的跟前，跟她讲自己这些年在外面流浪时候经历的趣事，将李大莲逗的咯咯直笑。

李老汉最终看清楚了年轻人的心思，他先去问李大莲这个年轻人怎么样。李大莲羞答答的不回答。言语能表达的东西很有限，女人一个脸红就胜过千言万语，自己的女儿，李老汉当然立即就明白了女儿的心思。李老汉心中担忧那年轻人在乎李大莲被男鬼缠过的事情，就抽了一个时间，和那年轻人喝了几杯。几杯酒下肚，两个人都是面红耳赤。李老汉将李大莲被男鬼缠身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年轻人，年轻人当场表示自己很心疼大莲，愿意一生一世照顾她。

就这样，年轻人入赘到了李老汉家。李老汉在那段时间，做梦都会笑醒。没想到自己老来得了这么一个踏实肯干的上门女婿，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无人养老送终，也不用担心女儿离自己而去。

不久李狗蛋就出生了，一家人在这万仙山下，其乐融融。李狗蛋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长到了4岁。

好景不长，在最北边的蒙国，忽然出现了一群活尸。这些家伙似人非人，民间传说，只要被这些活尸咬上一口，就会变成行尸走肉，六亲不认。蒙国的活尸大军席卷金国，很多百姓为了躲避，逃到了山上。

此时全真派原掌门伊志平已经羽化登仙得道飞升。道玄、道通、道憨、道济四个师兄弟中，道玄自甘堕落被妖王章风云杀死，道通作为道玄的追随者，眼看道玄身死，自己也没再在全真派中待下去。至于道憨，此时已经是大宋国的国师，在长江以南。最终，是小师弟道济继承了掌门之位。

道济虽然年轻，但是侠肝义胆，活尸来到万仙山附近，道济便率领全真教中的弟子前往剿灭活尸。可是尸海茫茫，又岂是他一个年轻道士仅凭借一腔热血就能剿灭的了的？

道济身死，全真教群龙无首，至此没落。

李老汉一家只能举家跟着流民向南方迁移。在迁移的路上，遇到了山贼，李狗蛋的父亲为了保住全家的性命，死在山贼之手。

最终，李老汉带着李大莲和李狗蛋到了扬州城。这里难民很多，好在江南从来都不缺钱粮，当时的宁王也是爱民如子，所有北方逃来的难民，宁王全都一视同仁，将他们妥善安置。

李狗蛋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是在母亲李大莲和外公的照顾下，也算是过了大半年的安稳日子。

李狗蛋从小就对风筝、风车、车轴等东西十分感兴趣。李大莲有时候看着摆弄风筝的李狗蛋，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亡故的夫君，还会叹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李狗蛋的父亲是墨家弟子。墨家机关术天下闻名，墨家人追求的是居无定所的行侠仗义。李狗蛋在父亲的影响下，从小就对木工机械有着十分浓重的兴趣和很高的天赋。

后来李狗蛋遇到了道憨，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是道憨的英雄气概深刻感染了这个小孩子。他想要不仅像父亲那般行侠

仗义，还要学习道憨那样，为天下做出一番壮举。再后来，扬州失守，李老汉和李大莲都死在活尸之手，李狗蛋四处逃难，凭借手中的一点工匠活，勉强长大。

章风云驱活尸、诛旱魃、灭冥王，天下重归正道。可是这天下似乎总不能太平，只要还有人活着，就总要争个高低，总有人想要称王称霸，想要控制别人，想要高高在上。于是，人间界虽然表面太平，但是暗中却是各方势力你争我夺，永不止息。

最终，天下只剩赵孟德和青皮。两人划江而治，分别在长江南北。

李狗蛋参军，并不是为了建立一番功业。他想要像父亲那样行侠仗义，维护世间正义，想要像道憨那样，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李狗蛋加入了赵孟德的军队，可是在军中，李狗蛋发现，这支军队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人从上到下，没有人真正是为了百姓，上到大王、将军，下到普通士兵。他们一路上搜刮民脂民膏，所有人的人都是为了自己，至于百姓的死活，根本没人在意。

李狗蛋想要离开，但是军营中却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晚上，营中集合的号子突然响起来，所有人三更半夜被叫喊到校场之中。李狗蛋看到，校场中央立着七根木桩，有七个人赤着上身，被分别绑在那些木桩之上。木桩下面堆满了柴草，那七个人身上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行刑的人说，这些人是江南派过来的间谍，说他们潜伏在军中，向江南的青皮输送情报。今夜就要当众将他们活活烧死，让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死亡的惨像，这就是做间隙的代价。

李狗蛋看着那燃烧的火把，还有深可见骨的伤口，浑身都在发抖。他倒不是害怕，而是那七人之中，赫然站着他的小队长，也是招他从军的人，更是他在军营中最好的朋友，齐八德。

齐八德二十出头，比李狗蛋大不了几岁。李狗蛋平日里最敬重齐八德的为人，齐八德饱读诗书，不仅对人彬彬有礼，而且他所得的那点军饷，全都分给了贫困百姓。李狗蛋敬佩他，认为齐八德就是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觉得齐八德能当得上一个侠字。

可是，眼前的一幕又是那么的真实。齐八德是间隙，间隙意味着背叛，意味着不忠，意味着吃里扒外。这些，和齐八德平日里给自己讲的圣贤之道完全背道而驰。

‘赵孟德鱼肉百姓，我等有志之士，皆应反之，齐某死不足惜，只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可惜，可惜啊！’

沾满凉水的鞭子抽在齐八德的身上，齐八德疼的浑身发抖，血顺着鞭子和木桩不断的往下流。可是齐八德依旧口中破口大骂着赵孟德，一边骂，还一边大笑，仿佛那鞭子抽打的不是自己，而是赵孟德。

这和平日里文质彬彬的齐八德的儒生形象相去甚远，齐八德数落着赵孟德的罪行，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他的话，让围观的士兵有些动摇，但是谁也不敢公然替他说话。替一个间隙说话，那岂不是也成了间隙？行刑官眼看齐八德的言语过于煽动，大手一挥，便要行刑。

只见七支火把被扔向那七根木桩，木桩下浇满麻油的柴草一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就在大火燃起的一瞬间，校场旁边忽然传来阵阵轰鸣。

军马惊了！

数百匹军马冲破马棚的栏杆，拉着马匹身后的战车，向人群冲了过来。那战车之上都是刀刃，本来是杀敌之用，此时马儿惊了当然也不分敌我。士兵们都知道这战车的厉害，纷纷四散逃去，马匹如狂风骇浪般将校场席卷，所有人乱作一团。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那七根木桩早已被烧成了灰烬。至于被行刑的七人的骨头灰烬，也被人和马踩的稀碎，到处都是根本无法分清。

养马的被狠狠打了二十军棍，这件事就算被平息了。可是在军营外不远的一个山洞里，李狗蛋每天晚上都要去照顾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员，这个人就是齐八德。

李狗蛋虽然不是养马人，但是作为军营中小有名头的木匠，那些战车的制造他都有参与。当天行刑之时，李狗蛋偷偷潜入马棚，动用战车上的机关惊了马匹，趁乱将齐八德拽上战车，救了出去。

齐八德因为伤势太重，终究没有撑过三天。可是在这三天里，李狗蛋明白了一个道理，愚忠不是正义，赵孟德不是好人。齐八德告诉李狗蛋，他属于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名字叫网，是专门为江南传递情报的组织。齐八德将网组织的联系人和与江南的联系方式全都告诉了李狗蛋。

李狗蛋含泪将齐八德的尸体埋了，同时，他也继承齐八德的遗志，成了一名网组成员。

赵孟德铸高塔养龙人，想要借助上古龙人的力量对付青皮，一统天下。李狗蛋是个技术工，很快就被抽调到了玄机营中。李狗蛋在网组的这些年，赵孟德从未停止对网组的打压，本着宁可错杀不可错过的原则，到最后，网组只剩下李狗蛋一人。

那通往城外的地道，还有飞天救人的巨大风筝，都是李狗蛋的杰作。

青皮最终一统天下，李狗蛋军功显著。青皮想要册封李狗蛋高官厚禄，李狗蛋却拒绝了高官，只接受厚禄。

李狗蛋终究没有再踏入朝堂半步，这半生的颠沛流离，还有在网组之中看到的一

个个同伴先后惨死，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道义永远不会出现在皇帝的身上，所有人都是为了权利而战，那些所谓的理想，不过是给欲望遮羞的一块薄纱，经不起细看。

庙堂不是他的江湖，江湖在市井、在田垄、在为了生计奔波的芸芸众生、在赖以生存的柴米油盐。

李狗蛋穷其一生改善农具器械、修建水利大坝、改良生产技术。世间没有李狗蛋的传说，李狗蛋消失在人海之中，就像他和他的父亲信奉的墨家一样。

李狗蛋从未消失，或许在田间、在工坊、在川流不息的集市之上，你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你可以对他大喊一声‘李狗蛋’。他或许会回头，或许不会。

如果那人不是李狗蛋，你大可喊一声‘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