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方才老臣便与殿下说了，再过些时日，殿下必然会清楚其中种种。”罗朔寒仿佛是念起了什么一般，声音极为深沉。
不过他最终依旧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即，只见罗朔寒忽而动身，回到方才的圆石之上复又坐稳，缓缓闭目。飘渺风雪呼啸而过，吹得他须发浮动，却无法令他动哪怕一下。
李清瞧得眼神一动，只觉得面前这位老将军似与这片铺天盖地的银白交相融汇在了一起。
罗歆心中的那一点恼意也随之渐渐消散。
“殿下不必再问，也不必再多说。”却听罗朔寒接着说，“老臣不愿意瞧见当今北国国主，但老臣心中有愧，故不怕死……倘若殿下不怕脏了自己的手，那老臣只求殿下能够一举将老臣毙于此地。”
“罗老将军在歆儿小时候便常常与歆儿玩耍，歆儿怎能下得了手？”罗歆皱眉道。
“殿下何必在意那些陈年往事？老臣在位之时不过是一小小将领，身份远比不得殿下，更妄谈如今了。”罗朔寒面不改色地道，“且老臣孤身离开都城，一来违反了北国律法，二来未能完成先帝之遗愿，有愧于先帝。而殿下又是先帝之子孙，此刻如若能死在殿下手下，也算是对先帝有个交代。”
罗歆心中对罗朔寒的印象才刚有改观，哪里愿意就此动手，当即道：“罗老将军，你既然心知有愧于皇爷爷，那便更应该回到都城、接管三军统领一司。此刻如此求死，岂非令皇爷爷的遗愿随之消散？”
罗朔寒听得心中一动，稍一停滞。
但最终，他仍旧没有睁开眼。
“先帝遗愿宏大，远非老臣能够完成，殿下说这些，也是枉然。老臣此刻一心求死，只愿能死在殿下手下，还望殿下成全。”罗朔寒念着，须发随风而动，与其须发同样银白的雪飘落下来，令他的长眉长须仿佛更为浓厚了一些。
“罗老将军身为往日的三军统领，怎的此刻说出如此气短的话来？”
“老臣年事已高，恐怕老臣纵然有一身宏图，也再难有机会实现。”
“机会此刻便摆在罗老将军面前，罗老将军何以要称没有机会？”
“此事老臣已与殿下说过多次，殿下何必再苦苦逼问？殿下只需要知道，只要当今北国国主在位一天，老臣便不会回去一天……且，老臣已然隐退多年，天下皆道老臣已然故去，老臣心中的那一抹微微弱火，已无法再度亮起。即便老臣听从殿下之言随殿下回去，也必然不会有任何作为，殿下何必报以期望。”
“星星之火，亦可燎原。”罗歆继续说，“罗老将军这般英雄人物心中的熊熊烈火，歆儿相信，永生永世也难消逝。”
“公主相信也是无用，老臣的确已无往日之能。”罗朔寒恍若对此当真是毫不在意，淡淡道。
“莫非罗老将军非要歆儿跪下乞求罗老将军，罗老将军才肯同歆儿回去么？倘若是如此，歆儿这就恳求罗老将军。”罗歆越与罗朔寒交谈，越觉得罗朔寒当年征战四方不是名不虚传，作势就要半跪而下。
“殿下何故如此！”在这时候，罗朔寒终于睁开了眼，当即起身按住罗歆的双肩，“殿下，老臣终生奉先帝为主，殿下若是要行此大礼，老臣死后怎有颜面去见先帝？”
“那罗老将军便随歆儿回到都城，官复原职。”罗歆此刻一口认定了罗朔寒有能力统领三军，双目中带着期许。
望着罗歆的眼神，罗朔寒不禁一愣。他只感觉在那一瞬间，仿佛瞧见了先帝的眼神。
这令他下意识松开双手，而后沉寂下来。
眸中显出追忆。
瞧见这一幕，罗歆只道是罗朔寒动了心，霎时喜道，“只要罗老将军随歆儿返去都城，以罗老将军之能力，不出几年，必然能完成皇爷爷的遗愿！”
罗朔寒这才反应过来，抬眉看着罗歆那双像极了北国先帝罗景承的眼睛。
“……殿下，”他忽而一笑，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坐在圆石之上。他不能不承认，在看到罗歆那般眼神的一瞬间，他的确生出了重返沙场的念想。
可一念到北国国主的那张面孔，他心底的冲动便被全然掩盖，好似波涛遇到沙土。
“殿下一心让老臣返去都城，想必殿下对如今的北国已然有所了解罢？”罗朔寒语气稍缓，带着宽慰道。
“……不错，歆儿虽说不喜此道，但王兄最好国事，整日抱书而眠。歆儿常常会去寻王兄，长久以来，自然而然也就懂得了些许。”罗歆瞧着面容忽而慈祥了许多的罗朔寒，心中紧张放下不少，只觉得此刻的罗朔寒好似一位劝导后人的爷爷。
一如她早早便过世了的皇爷爷。
“王兄？”罗朔寒一抬眉，似在回忆，下一刻面上才显露出恍然之色，“你是说罗擎苍？”
“正是。”罗歆登时惊道。
须知，她乃是当今北国国主最小的一名子女，其上另有数名，且还皆是男儿；若是论起“王兄”来，那些都是她的王兄。
而罗朔寒此刻却一语道出罗擎苍来，罗歆自然是大感奇异。
“殿下不必惊讶，老臣当年也常常会去瞧罗擎苍。”罗朔
寒一笑，旋即稍稍抬起气力，站起身来，“他自幼便喜读兵书，喜晓国事……老臣认为他是最有先帝风骨之人，是以老臣当年常常会携兵书去看他，一来是瞧见先帝有如此后人，极为欣喜，二来，老臣也抱有教导他的心思。”
罗朔寒笑着，眼中仿佛浮现出罗擎苍的模样，“对了，今年连殿下都出落得口齿伶俐、聪明过人了，他想必已然长大成人了罢？”
“不错，王兄大歆儿七岁，今年已过二十有一。”罗歆点了点说，“父皇已将许多事宜交于王兄了。”
她默默道着，却是忽而抬了抬眉，随即眼中闪过恍然之色，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