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罗歆饶有兴致地瞧了瞧李清，又转而瞧了瞧穆水芸，眉目间的笑意丝毫也不曾掩盖。
“哎呀，”她故作伤心地姿态，忽然开口：“歆儿还道水芸姐姐是舍不得歆儿才会如此说，却不想水芸姐姐舍不得的其实只有李公子一人……”
“唉，那看来歆儿只能走了。”不待穆水芸回应，罗歆吐了吐舌，笑说：“只不过歆儿可管不到李公子作何决定，水芸姐姐大可直问！”
言罢，她也不等穆水芸说话，一个闪身便抽身而去。
恍若裹着风一般。
“……歆儿妹妹她……”穆水芸登时一惊。
“她只不过是闹闹……”李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心知罗歆断然不可能就这么胡闹着离去。
“……”而穆水芸念起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语，已然无言，脸上的红霞更甚，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一般。
“……穆姑娘，”李清亦然念起了穆水芸方才的言辞，隐约间感到了些许不对劲，却还是道：“并非是我不愿意再留上两日，而是此事已经令我耽搁了些许时日，我另有要事在身……若说再留下，恐怕多有不便。”
“有、有什么要事？”眼看着罗歆的背影渐渐消失，穆水芸这才想起了罗歆曾与她说过，李清另有要事在身。
“我弟弟在南面，须得早些去寻他才是。”念及往事，李清微微低眉，脸上随之浮现出了一抹忧愁。
见状，穆水芸心底略惊。
李清平日里皆是一副淡然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是她第一次从李清的脸上瞧出这般神色，可见李清方才所说对李清是有多么重要。
如此一来，李清断然不可能再留下了。
念到这里，穆水芸的心中亦然浮出了难以向外人道明的苦楚，仿佛突然被人揪了一下一般。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转而问道：“那……往后，李公子、李公子可还会来远山镇？”
这番话刚一落下，穆水芸的双颊已然嫣红如花朵。
穆水芸为人极易羞涩，这般话语已是极为明了，本该是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奈何到了对方的离别之际，她再难顾忌这么多了。
“这……”李清不傻，到了这种时候自然瞧出了对方的心意。
但恰恰是因此，他心底不禁纠结了起来，好似有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一般。
这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见得对方好一阵也没有回答，穆水芸心中苦涩万分，只道自己已然说得如此通透，对方居然还是如此状态。
若是这放在旁的地方，无异于是李清在刻意羞辱穆水芸。
穆水芸心思孱弱，哪里受得了这种气氛，登时改了口。
“……李公子，李公子若是不便再来……那也……”
“穆姑娘。”
李清虽说不懂得这其中的礼节，但也知自己如此要说不说的模样极为不妥。故他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却恰在穆水芸说话的途中，无意件打断了穆水芸的话语。
见状，李清更觉自己失礼，不禁尴尬在原地，好一会才低低地说：“穆姑娘请说。”
“……无妨。”穆水芸的眼眸中却显露出了希冀，只想听李清接下来会说什么。
还好自己方才的话语没有说完。她心中一喜，暗暗庆幸。
“我早先答应过殿……答应过歆儿，”李清因一时自责而垂下了眉，是以他并没有察觉到穆水芸转变的面色，“在事成之后，另有他事……恐怕难以再来远山镇了。”
李清口中的“另有他事”自然是说去紫元宗一事，只不过碍于此事隐秘，不能轻易与旁人言说，故才用此句掩盖。
而穆水芸在听得李清之言后，眼中那一抹希冀已是猛然消散。难以言喻地苦涩自她的心底一点一点弥漫，直至舌尖。
好似尝到一道天下间最难咽下的东西一般。
她眼眶里有泪水打转，却强行忍着不让泪滴落下。
“还是歆儿妹妹么……”她幽幽地念了一声，心中亦唯剩下这一个念头。
李清这时候自是注意到了穆水芸的神色，心中浮起不忍。
“不如穆姑娘……”
李清本欲说“不如穆姑娘随我一同前行”，可在下一刻却蓦然想起了穆水芸身无武艺。若是让穆水芸随他一同前行，途中万一出现了什么变故，反而是害了穆水芸。
不得已之下，李清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而后垂眉无言，难以想出任何话语。
寂静一点一点弥漫了上来。
二人的身前分明只有一道被推开的纸窗，在这一刻，却仿佛隔着一处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哐！”
穆水芸忽然合上了纸窗，直震得烟尘逸散。
李清不禁一愣，下意识地便抬手去拉，最后却又停留在纸窗上，一动不动。
他隐约看到了穆水芸靠在纸窗上的身形。
亦隐约听见了穆水芸在低低地啜泣。
李清的眼中透出了些许迷茫。
忽而有一阵轻风徐过，分明烈日当空，却令李清心底不由
地冒出寒意。
伴着风地呜咽，他无声叹气，随即转身。
而后他笔直地走向了来时的路。
不曾回头。
……
……
六月，本该是昼长夜短之季，但今日的太阳却落得格外地早。
仅在酉时，远山镇的街道上便已经扯上了一条长长地残霞，好似一张橘黄色地毯子，将过往行人的影子铺得极长。
“哎哟，哎哟，今日天黑得怎这么快！”大道上有摆摊的店主苦着脸说。
但无论他如何不满，此时终归是即将入夜。无奈之下，他只能动手收起了摊子，准备回屋。
远山镇毕竟是一个小镇，入夜之后的街道远不如白日时那么热闹，道中摊上的生意更是几近全无。
“诶，那不是穆家的穆大千金么？”
忽然有一道声音自收摊的店主旁响起。
这收摊的店主略一偏头，见得是在他身旁一位与他同样摆着摊的店主正在连连惊呼。
“穆大千金？”收摊的店主心中起疑，顺着对方的目光瞧了过去。
穆家乃是远山镇中数一数二的家族，穆大千金更是他连见都难以见上一面的高枝。他可不相信这么一个人物会忽然出现在街道中。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眼前，有一名身着紫衣地贵气女子行在街道中。其一身的气质与纷闹地街道格格不入，只一眼，这收摊的店主便看出了这女子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残霞洒在紫衣女子的身上，照出了一道长长地影子，将整个远山镇街道都几近掩盖。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一幕。
他们皆看得愣了神，忘却了出声。
但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发觉这紫衣女子前去的方向极为诡异。
那是袁府的方向。
……
……
入夜，灯火齐亮。
袁府门前却是略些黯淡，有幽幽黑色弥漫。
袁家败于穆家、袁大少爷袁鸿风因好色而欺辱穆大小姐穆水芸一事在远山镇中已是无人不晓。
这对任何一个袁家之人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今日，没有任何一个袁家之人不感到忧愁。
看守在大门之前的两名袁家下人亦然如此。他们身上已然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势，浑身皆是疲懒之色。
“笃笃……”
一道仿佛脚步的声音忽然响起，直惊得昏昏欲睡地两名看门下人提了神。
二人猛然抬头，却见在他们的身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
两名看门下人皆是大惊，心生后怕。倘若这来人是个武林高手，在如此近距离之下，他们二人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什么人！”一名看门下人平复了一下心绪，低喝而来，“胆敢鬼鬼祟祟地来袁府？”
“是、是穆家的那个大小姐！”另一名看门下人却已经瞧出了来人的身份，立时轻声提醒。
先前开口的那名看门下人闻声细细看了一眼，只见见来人果然是那穆家大小姐穆水芸。
“臭娘们，你来袁府做什么？”那名看门下人早就对穆家心怀不满，此刻见得穆水芸前来，更是忍不住怒骂。
“来讨打么！”另一名看门下人亦是附和。
“我想见你们家少爷。”穆水芸轻轻说着，分明是平缓无比的语气，却令两名看门下人不由地心颤。
两名看门下人咽下了一口口水，一时面面相觑。
“可以么？”
直到穆水芸的声音再次传来，两名看门下人才缓过神来。
“不能！”一名看门下人大着胆子喝了一声，“鬼知道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你把这封信纸交给你们少爷，”只见穆水芸忽而摸出了一张信纸，递向那名看门下人。
那名看门下人闻声接过，旋即下意识地瞧去。
“这、这！”看到了信上的内容，那名看门下人忍不住惊呼。
另一名下人亦然瞧到了信上的内容，脸上同样露出惊惧。
“你、你看着这臭……这穆大小姐，”拿着信纸的那名看门下人登时吩咐道，“我去叫大少爷。”
言罢，他也不等同伴回应，兀自推门而入。
穆水芸默默看着稍有摇晃地袁府大门，眼神无悲无喜。
见到她的这种眼神，留下来的那名看门下人只感心底渗寒，冻得刺骨。他分明知道这穆家大小姐穆水芸不曾怀有武艺，却还是会没来由地生出了这种感受。
这令他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身后传来了袁鸿风的声音，他心底紧绷着的那个弦才渐渐放松。
“水芸妹……穆姑娘。”
只见一身白袍的袁鸿风从门内跨出，神色似是喜悦，又似是惊疑。
先前去叫袁鸿风的那名看门下人亦然随之出来。
“见过少爷，”门外的看门下人仓促间行礼。
袁鸿风点头示意。
“袁公子，”这时候，却听穆水芸
平淡如水地声音飘了过来，“我能进府么？”
袁鸿风何曾想到穆水芸与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般，心头登时痒痒了起来。
“袁某见得穆姑娘之信，恰有此意。”袁鸿风故作镇定地让开半个身子，抬手道，“穆姑娘请。”
穆水芸闻言点头，而后毫不停顿地跨门而入，如同踩着风一般悄无声息。
袁鸿风心底大喜，随之跟上。
“你们两个，可不要向外人谈及此事。”袁鸿风忽然一顿，厉声道：“尤其是父亲！懂么？”
“小的、小的明白。”
两名看门下人虽觉此事极为不妥，却也只能顺从主子，皆是唯诺。
见状，袁鸿风一笑，这才安然离开。
待到袁鸿风走后，两名看门下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显惊疑之色，而后浮现出一抹苦笑。
却说在袁府之内，袁鸿风已然先一步领在穆水芸身前，面上挂笑。
“穆姑娘，父亲不喜你，若是见到了你，只怕会不利于你，可要小心行事。”袁鸿风心有悸动，语气却是淡淡的。
穆水芸却是无言，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见得穆水芸如此模样，袁鸿风也只得收了收心，专心带路。
不多时，二人已然行至袁鸿风所住的房屋。
“去、去、去。”袁鸿风拦在穆水芸身前，喝令门前的诸多下人。
“是。”众多下人瞧见了袁鸿风身后是女子，亦识趣地退下。
只不过因有袁鸿风地刻意遮挡，他们并没有瞧见穆水芸的面孔，只暗暗道少爷这是把谁家的姑娘哄回来了。
“穆姑娘请。”袁鸿风环顾四周，眼看着无人在旁，立时轻言。
穆水芸也不推辞，点头而行。
“……穆姑娘，”一路上穆水芸都是无言，到了这种无人的地方，袁鸿风终归耐不住心底的话语，低声问道，“穆姑娘信上的‘袁荣’二字是何意？”
“他没有死。”穆水芸闻声顿步，却是没有回头。
“当真？”袁鸿风登时一惊。
然而穆水芸却没有再回应他，兀自前行。
袁鸿风不禁一愣。
“我嫁给你。”
穆水芸立于门前，忽而转过身来，语气依旧无悲无喜，仿佛她方才所说的这四个字只不过是随口一言。
但听到这句话，袁鸿风眼神一亮，心底的欲望顿时弥漫，随即直涌上来。
他何曾想到，穆水芸会有一日主动说这般话语。
“当、当真？！”他哪里还顾得穆水芸是何语气，喜而问道。
穆水芸却只是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推门，跨入。
不待袁鸿风跟上，房门便已然合上。
袁鸿风正觉不妙，却听穆水芸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相公能去旁处歇息么？”
袁鸿风这才反应了过来，心底霎时狂喜。
旁的思绪已全然抛于脑后。
“穆……娘子请便！”袁鸿风只道穆水芸这是小女儿家的羞涩，毫不犹豫地应道，“我明日一早再来！”
一言落罢，复归宁静。
穆水芸没有再回应哪怕半个字。
袁鸿风略觉遗憾，但在兴奋之下，也不甚在意。他满脸堆笑地回过身来，欲要去与袁啸风好好言说一番。
然而却在这时候，天边忽然飘落下阵阵银白。
这令袁鸿风下意识地仰起头来。
只见是在灯火之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夹杂了雪花；灯火映上，令其色彩时而纯白，时而斑斓。
令人眼花缭乱。
见此一幕，袁鸿风心中不禁生出了几许不切实际之感。
这是六月飘雪。
他下意识地偏偏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方才的一幕。
绝不是幻觉。
袁鸿风将悬着的心暗暗放下。
但就在他安下心绪之际，低低地笛声忽而响起了。
时高时低。
时缓时急。
袁鸿风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他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房屋的大门，却忽然想起了穆水芸那一对仿佛幽潭一般的双眼。
令他猛地咽下一口口水。
但在最后，他仍然咬了咬牙，径直往袁啸风的所住走去。
伴着呜咽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