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无字的墓碑
吴翠哈和父亲、母亲三个人，一起来到自家的田间地头。
那里刚刚起来一座新坟，土都是潮湿的黑土，新挖出来又埋上去的，坟包不算大，坐落在地头，看着就像是田里的守望者一样，立在那里，风吹不动，雨打不动，只为了守护着家，那就是姥爷丁三四的新住所。
姥爷丁三四的坟前有一个不大的墓碑，墓碑上只刻着生卒日期，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可以说是无字碑。
黑漆漆的石头上，新刻上去的字，阳光下看着格外耀眼，姥爷的墓碑前摆放着供果和一瓶白酒，酒瓶里只有一半的酒，红色的瓶盖在酒瓶旁边儿的地上。
这里一切都是新的，但在吴翠哈的眼里，它好像一直在这里了，姥爷，他一直在守护着家人，一直守望着田地，他走了，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依然屹立在这里守望着，他并未离去。
“姥爷，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给您送来，等我长大了，能喝酒的时候，一定带着酒来陪着您一起喝！”吴翠哈蹲在坟前，摸着坟头上的黑土，和姥爷说。
这时，心里竟然没有悲戚的心痛，就像姥爷在身旁倾听一样，没有距离。
“哈呀，你姥爷就在咱家地头，什么时候想看都能来！怎么感觉我爸离我近了呢？这回还方便了呢！”丁红之用力拉起来女儿。
“就是，咱爸离着也不远，想来就来，别难受了！”吴老六站在丁红之娘两个身后，关切地说。
三口人从地头往回走，远远地看见两个人，站在不远处。
“翠哈，是李诚实母子，你站我和你爸中间来，别怕他们！”丁红之伸手直接把女儿扯到中间，三口人就当没有看见他们，熟视无睹地走过去。那边的李诚实母子也没有说话，默默地站着，没有动。
“我发现了，他们家就是阴魂不散！还没完没了了！我一看见他们，就觉得恶心呢！”吴老六小声嘟囔着，丁红之没有呼应，吴翠哈也没说话，正如吴老六说的那样，李诚实家这两天真的是无处不在，不知道他们家在打什么主意。
吴家三口人稳稳当当地走，一点儿着急的意思都没有，但是当前脚刚迈进家门，丁红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大门上了锁。
吴老六更是，招呼着娘两个赶紧进屋，把房门也闩上了。
“这家人家，看着瘆人！肯定是犯点什么！我们家可要小心点！”吴老六锁了门，进屋，往炕上一躺，嘴里还叨咕着。
丁红之横了一眼吴老六，不满意地说：“咋小心？还能不出门了啊？不过日子了啊？那地怎么办？还种不种了？不对啊，那个死女人，不会对咱爸的坟怎么样吧？老六啊，想着点，去地里的时候，就检查一下咱爸的坟，可别让那个死女人动了手脚！她要敢动，我，我和她拼了！”
“嗯，记得了！上地我就去看看！”吴老六半眯着眼睛，已经有些困意。
“妈，你也上炕躺着，我去烧烧炕，暖呼呼地睡一觉，这两天太累了！”吴翠哈推了母亲一下，让她上炕，一直在忙乎，不觉得累，可是一旦没事了，立刻就会觉得浑身乏累，吴老六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行，我把被子铺上，你烧火，也上炕来睡会儿，都累了！”母亲抬腿上了炕。
吴翠哈来到外屋，大灶前还有一些柴禾，她是不想出门抱柴禾的，正好有，还挺安心，点着了火，把柴禾都塞进灶坑里，红红的火苗烤着，暖意一上来，人就困了。
她把地上的柴一股脑儿塞进灶坑里后，也回到西屋。
“快来，翠哈，上妈这儿躺着睡会儿！”丁红之还没睡，大概是在等女儿。
她躺进被窝里的那一刻，被窝里的温暖，让她有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丁红之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女儿，吴翠哈被母亲看得不好意思了，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我是捡来的孩子。
话在嗓子眼里咕嘟了两下，还是问出来了。
“妈，我是怎么捡回来的？”
“你不是不愿意听这个事儿吗？”
“现在想知道了！你能和我说说吗？”
吴翠哈的确是像丁红之说得那样，不爱听到“捡来的孩子”几个字，但是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的心智长大了，变得成熟了，她现在的心态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与其知道得不清楚，还不如明明白白得弄清楚。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一下都弄清楚，慢慢习惯了，或许就不难受了。
“那我跟你说了！本来我是想等你长大了再和你说，谁知道你就这么知道了，那我就给你讲讲怎么捡来的你吧！”丁红之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那是十六年前，你知道的，我那时候不知道闹了什么毛病，怀孕就站不住，怀一个流一个，流了四五个了，我都闹心死了，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的孩子在娘胎里就留不下，你爸吴老六成日里唉声叹气的，搞得我都不想活了！”
丁红之叹了一口气，看起来现在她想起来还是难受的。
“谁知那天早上，我刚流了一个，流的这个也是个女孩，老六不在家，我出去倒水，就听见小孩的哭声。”丁红之说着，把枕头又垫高了点
，眼睛里闪着光。
“我以为我是疯了，孩子流了，你爸拿出去埋那边村头了，怎么会有哭声？我顺着哭声找过去，就看到房头倒垃圾的那块地上，放着一个花被子包，我走进打开一看，一张粉嫩的小脸露出来，我当时吓坏了，被子里是一个活着的孩子，就是你，那肯定是谁家不要的。我有些懵，不知道要不要把孩子捡回来，我一度认为是我刚流掉的孩子又回来找我了！”
丁红之说着说着坐起了身子，吴翠哈伸手把被子给她往身上掖了掖。
“你肯定是饿了，我的手摸到你，你的小嘴就来拱，要吃的！我心里矛盾极了，怕你是鬼，是我流掉的孩子魂灵，又怕你是病的，生病了人家不要，扔出来的。我要是抱回去，到底能不能有什么不好啊？我犹豫着，最后一狠心，把被子又给你盖上，走了。”
“可是我快走到家的时候，天空飘起雪花，我又开始斗争，如果我不捡回来，那么小的婴儿，肯定是会被冻死的，冻死可咋办？咋地也是一条小命啊？我一想到你是一条小命，就不再犹豫，又转了回去，把你抱了回来。”
“这你爸他回来，说什么都不让要，不知道他在哪儿听说的，说我们要了捡回来的孩子，就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你爸和我闹啊，挺大个老爷们儿，哭着嚎着的作人啊！他越闹，我越想要，我这个人，打小就逆反。我流的孩子都七八个月了，眼瞅着就能生下来活了，结果还是没站住，结果你来了，我还有奶，正好喂了你，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命数？所以，我一直认为，你就是我生的那个，没站住，又换了一个皮囊找我来了。”
“妈，后来你和爸，再也没有孩子？”
“没有，绝种了一样，你来了以后，连怀都没怀上过。”
“那，有没有听说村子里谁家生孩子，又不见孩子的？毕竟咱们这儿，屁大个地方！”
“有，隔壁老柳家生了一个，说是死了。”
“这么多年，没有人和你打听孩子的事？”
“没有，还别说，我真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地养大了你，再冒出来一个认孩子的，那我们两口子不得气死啊！还好，一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