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韩母言信
韩信的母亲也是识字的,这在战国算是少见。在韩父每日每夜苦读的下,倒也算耳濡目染了不少。所谓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之类的文言文也能张口就来。
韩父虽然藏书少,但早年也四处拜师求学,所幸记忆力不错,能把许多经典复述出来。只是书籍的制作和储存成本实在太高了,无论是帛书还是竹简,都不是韩父能随便消费的。所以,除了韩父最爱的《孙子兵法》,一切其他教育只靠口耳相传。
相较于韩父,只能算普通的优秀。韩母在同时代女性中倒算十分出类拔萃了,说是过耳不忘也不为过。韩父说过的兵法韬略,文治武功,韩母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这让韩父惊为天人。
韩父也因此,常常和自己的妻子讨论各种国家大事,大到秦灭六国之势,小到如何治理匪患,几乎无话不谈。也是因为这样,韩父的去世,并没有耽误太多韩信的教育。韩母一人撑起了韩家的全部天空。
韩父生前,素来钟爱兵家,其中的《孙子》尤甚。韩信名字中的信也正是来源于孙子兵法强调的将有五德中的“智信仁勇严”。因此,韩信从识字后,便常常学习《孙子》,这点在韩父去世之后也不曾间断。
回想着韩信的生平,男孩最终还是觉得韩信的前十年有一些乏味,每日除了读书,便与普通孩童无异,除了些在水田里钓鱼,在田野上抓青蛙的经历让男孩有些兴趣外。无论是眼界还是才学都不是后代人可比的。
不知不觉,困意渐渐侵染着男孩的脑海,毕竟只是一个十岁孩童的身体,又怎么扛得住黑夜的侵袭。正欲做个好梦,男孩忽的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打扰了困意,此时的男孩有了点警觉,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偶尔磕磕碰碰的声音。男孩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家里遭贼了。
心知现在的自己还什么都做不了,男孩轻轻地走到妇人的床头。晃了晃妇人,却见妇人缓缓地睁开眼睛,不知是不是天太黑的缘故,在妇人的脸上,男孩看不见任何从睡梦中醒来的疲态。
男孩刚要开口说话,妇人忙按住男孩的最,示意男孩回去睡觉,男孩反应了会儿,这才心有不甘地躺回床上,不知何时才睡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男孩便跑到厨房,果然看见昨晚盛出锅还没切的肉不知何时已经被吃的一干二净,只余原先倒扣好的两个瓷碗晾在原地。
想来也不知是哪里的贼人,夜半竟偷入自家厨房偷吃。男孩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瞅着厨房里的柴刀,便想化身秦舞阳,当街揪住昨晚的小贼,一刀朔死。
妇人只得在一旁安慰道:“哎,世道如此。我们孤儿寡母,只能忍气吞声。”
韩母自去报官,言说昨夜被盗之事。县尉属下小官说已记录在案,将会追查到底云云。
没了肉吃,男孩心中大憾,只后悔昨日没有和妇人一起,将肉分食殆尽,便宜了贼人。韩母却不以为意,每日照常劳作,业余之际也时常督促男孩学习。
男孩虽有前世的阅历,但对于此方世界还知之甚少。深知学习的重要性,因此倒也算如饥似渴。白日或是研读兵书,亦或是与妇人对谈。妇人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常害怕男孩不能理解,因此总会显得有些啰嗦。
男孩也还算争气,凭着前世和今生的记忆和经验,理解这些倒也不算太难。这个时代,教育资源是完全被贵族垄断的。相比于连识字都困难的劳苦大众,男孩算是人中龙凤了。即便比较对象是那些王公贵族,凭借男孩前世纵横互联网的阅历,男孩的真知卓见也丝毫不逊。
这让妇人感到十分欣慰。
已经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男孩也没闲着,不是取竹竿去钓鱼,就是布置网笼去逮野兔野鸡。凭借出色的人际交往能力,还认识了不少乡里的不少朋友。时常去别人家要放水的水田里去帮忙抓鱼,亦或是去别人家帮忙杀猪。
无论是县北面的铁匠,还是县南面的木匠,都与男孩十分熟络。男孩既不是什么理工科学生,也不是什么历史专业西汉历史专家。但凭借粗陋的一点理工科常识和生活常识,倒是不出意外地改良了当地的炼铁工艺和木工技术。
不光是看重男孩的奇思妙想,更多是看重男孩的悟性与品行,铁匠和木匠也想将自己的手艺倾囊相授,算是得意弟子了。怎料男孩却只说是家母有言在先,不可以在外做工。铁匠和木匠这才没有把男孩纳入自己的铺里,做一个常驻伙计。
终日游荡于街头巷尾,一过便是数年。
。。。
男孩和人打架被打肿了眼,哭着回到家中,妇人取来温凉的井水帮男孩止痛。
男孩和人口角,被一群孩子围着骂,气不过回到家中,妇人听后哈哈大笑。
淮阴的夏天实在太热了,男孩晚上睡不着,妇人扇着扇子待他入睡。
男孩求学,由于家贫而四处碰壁,妇人只是安慰他道:会有好前程的。
男孩钓鱼钓到了一尾肥大的鲫鱼,妇人给男孩煮了锅泛白的浓汤,男孩觉得很好喝。
男孩十五岁,妇人裁了几寸新布,给男孩束
发,看着韩信一身新装,韩母喜笑颜开。
男孩开始分担家务了,但妇人让他不要累于劳作,要多读书。
男孩开始承担更多家务,砍柴,劈柴,种田。他和妇人说,书已经读的够多了,要学会做事。
男孩家里每日的吃食越来越好呀,男孩也长的越来越高,家里的门快装不下男孩了。
男孩二十岁,妇人拿出韩父曾戴过的冠给男孩戴上,再配上祖传的宝剑。男孩一下子有了男人的样子,也是这年妇人的身体开始渐渐不适。
始皇帝三十七年,妇人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不起。县里的寻常郎中治不好,幸得偶然遇见了一位云游的良医。医师诊断其为伤寒,连他也没有把握治好。
韩信的母亲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去,临终前,对韩信道:“人无信不立,将无信不威。你父亲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记住这一点。你如果能践行它,未来一定能有所成就。余这一生,培养了你这样的儿子,也算没有愧对你的父亲。只是余终究不能看到你成家立业那天,未免还是有些遗憾。不要学你母亲,好男儿志在四方,也别忘了潜龙勿用。”
“对了,家里也没钱了吧,余去世后,就不要用棺椁了,也不许你借钱为余下葬,简单点挺好。”
“对了。。。”
“对了。。。”
韩母平日里话不多,今天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到了最后,韩母似是倦了,对韩信说道:“我想再听听,《孙子》,往日你父亲,最,喜欢,了。”
韩信闻言已是泣不成声,捂面朗声道:
“孙,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也。。。”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兵者,诡道也。。。”
看着韩信的泪容。手指缓缓划过韩信的发丝,韩母病重的眼眸刹那间有了光,好像从中看到了什么。复又留恋地拍了拍韩信的脑袋,干枯的脸庞露出了开心的笑。
伴着韩信恸哭的声音,曾安抚过韩信,抚摸过韩信的手永恒地落了下去。
那年男孩二十一岁。
那一天,男孩成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