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思考
在星汉集团的会客室里，罗小西再次见到了周明扬。看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罗小西真恨不得用爪子伸上去挠破那张看起来如此讨厌的刻薄相。但终究是要做个体面人，她冷冷地扫了周名扬一眼，将修改后的合同拍在了桌上。周名扬看着气鼓鼓的罗小西，心情却顿感舒畅，他拿起合同翻看着罗家姐妹加上的关于“确保罗秦两家人人身安全的条款”，眉开眼笑地说道“罗小姐，早这么配合，我们又岂会寻你们家人的不痛快。你放心，大家都是正经生意人，拿钱消灾，您坐这稍等，我们马上走内部签字盖章流程”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不多时，一个自称是法务部助理的小姑娘拿着盖好章的合同给到了罗小西，罗小西仔细核对了签名和公章，确认无误后径直离开，这个地方她一秒都不想多待。
回去的路上，她开车拐进了江城政务大厅的停车场。下车后她拿着装满了秦松各种证件的资料袋，取号后坐在大厅里等着给秦松办理异地社保转移的手续。当天的政务大厅，人不多，好几个没有业务的柜台都放了“暂停受理”的牌子。百无聊赖中罗小西再次翻看起那份赔偿合同，“韩晋羽”三个字看的她牙痒痒，可就在她低头间，突然听到社保窗口一阵喧哗，循声望去，是一个与罗母年纪相仿的老太太跪地痛哭，前台办事的几个小姑娘和其他来政务大厅办事的人围着她，有的在劝慰，有的在询问，罗小西本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这次却鬼使神差的让她挪了步子过去，断断续续才从众人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老太太的儿子是当地一个建筑工地的工人，一次事故中，儿子被误操作卷入了水泥搅拌机，半条腿废了。包工头出事后跑路了，承包方和发包方则相互推诿责任，最终仅赔偿了5万元作为医疗费。老太太一家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全家的经济来源仅靠儿子一年在工地上的辛苦打拼来支持。在花光了所有的赔款和工友们的捐款后，老太太一家被告知要是再不缴费，儿子就需要被强制出院。为了筹集儿子的医药费，老太太各种求告无门后，无奈之下跑到政务大厅想乞求社保局能帮忙负担儿子部分的医疗费。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办理社保的小姑娘一个劲地向老太太说抱歉“大娘，不是我们不帮您，只是您儿子之前的单位为了节省用工成本，根本没给您儿子缴纳社保，我这边后台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真的抱歉，但是我们这里也有政策规定”小姑娘急地快哭了出来。这时候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姑娘领导的中年女士站了出来，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太激动，然后望向老太太道“大娘，您的苦衷我们都理解，但是我们也需要按照规定来办事。您的这个情况我们这里虽然帮不到什么忙，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希望您能收下”说着就见这位女士拿出几张百元钞票放到了老人的手里，围观的人看了，也都纷纷掏出钱包，几百、几十的塞到了老人的手里。罗小西的心紧了又紧，她翻看钱包将仅剩的362元零钱全部放到了老太太的手里。突然收到陌生人捐款的大娘一时间老泪纵横，她颤抖着身子跪倒在地向众人致谢，嘴里不断地呢喃着“谢谢你们，谢谢好心人，我替我儿谢谢大家了”
当老太太颤巍巍地被保安搀扶着离去后，聚在一起的人们一阵长吁短叹，众人感慨万千却又都觉得无能为力。
罗小西望向老太太矮小、蹒跚的背影，一时间思绪翻涌：这世间，悲喜一瞬间，曾经的壮年一朝却要年迈的父母疲命奔波，恐是那病榻上的子女最不愿看到的，是叹这时运不济、命运不公，还是恶行当道，好人没好报呢。行走这世间，其实这样的悲惨不会少，只是我们都习惯了漠然接受，因为那只是与我们无关的不幸，我们会同情、会怜悯，却无法感同身受。然后，直到某一天，命运的戏弄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在我们自己身上时才发现，原来这世间的不幸都相似，竟是这般痛彻心扉。可是我们仍要感谢上天垂怜，因为和那对不幸的母子相比，好歹此刻的我们还有些许力量可以支撑下去。只是这未来的漫漫人生路，那个终生残疾的儿子会再遭逢怎样的人生变故，而那个困顿于无能为力的母亲又会经历什么样的人生悲喜呢。罗楠、秦松、豆包，这个曾经幸福的三口之家又会何去何从…。
罗小西想的深沉，直到有人一遍遍的呼唤她“哎，小姐，这位小姐”
罗小西茫然的回头，才发现社保窗口的前台小姑娘在一个劲地冲她招手“小姐，我看你手里拿的号，轮到你了是吧？”
“哦，抱歉，对，是我”罗小西赶紧将手里的取号条递给了前台的姑娘。
“您好，要办什么业务？”窗口的小姑娘和善的问道。
“哦，是这样，我来帮亲戚把本地的社保转移到北京，这是他的相关证件”罗小西一股脑地将纸袋中的资料倒了出来。
“这些资料我看下都需要提交什么，小姐，麻烦您先填写一下这张表格”小姑娘递过来一张申请表。
“哦好的，谢谢您”罗小西冲着前台小姑娘微微一笑，开始伏下头认真地填写起表格来。
“小姐您好，原件我都核对好了，您收起来就行。但是这几张转院说明以及病人的身份证件需要一式三份的复印件”
“哦，好的，您稍等，我填完表格就去复印，您知道哪儿能复印吗？”罗小西抬头问道。
“您先填表格吧，我帮您复印”前台小姑娘眨眨眼、欢快的说道。
“啊，这个，太感谢了”
不一会小姑娘回来了，仔细核对完罗小西填写好的表格后，将复印好的资料装订起来，然后将一张加盖好公章的转移表返还给了罗小西。
罗小西忙不迭地道谢，小姑娘又一次眨眨眼后说道：“您客气了，其实我们这里一般都不允许帮外部人员打印的，但我刚才看到您给大娘捐款了，我替大娘谢谢您”
罗小西摇摇头“你不该谢我，你应该谢谢你自己”她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个古道热肠的好姑娘说道“作为公职人员，你很好的坚守了自己的岗位职责，同时又没有冷漠、官方地对待我们这些办事人员，真要说感谢的话，就谢谢你自己是个善良且鲜活的姑娘吧。”
小姑娘听完后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然后灿然一笑“嗯，感谢我们，谢谢我们都是善良而鲜活的姑娘”
罗小西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真正的开怀一笑。在回去的路上，她从后视镜中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政务大厅，突然间释然了：这个世间哪儿怕再操蛋，再反复无常，但终会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让你觉得温情一直都在。它与你同行，偶然离场，却从未缺席，它会在不经意间掠过你的眉眼、扶过你的发梢，让你觉得一切都没那么糟。想到这里，她给家里去了个电话，然后拨通罗楠的手机告诉她下午有事，午饭由罗母送过去。
罗小西驱车来到一间咖啡厅外。停好车，她拿着笔记本电脑，点了一杯香草拿铁后在咖啡厅二楼的靠窗处坐下。打开电脑，她调出惯用的ppt模板，指尖迅速地敲下一连串字符。直到第三杯咖啡落肚后，她抬眼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肆意狂想着这些匆匆路过的行人都在忙碌着什么：他们从何而来、又要向哪里去，他们今天过的好还是不好，有没有些许的伤心和落寞？今天江城的天很蓝、很静谧，她觉得有些心底事被这样的蓝晃到了。
她伸了个懒腰，将做完的ppt转换成pdf格式，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叮”“叮”两声短信声传来，刚刚结束了高管会议的楚暮瞥了一眼手机。他没有直接划开查看信息，而是捡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史非，进来一下”
“好的，老板”
不一会，史非敲了敲门之后，就挟着一沓资料推门而入。
“早上提到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楚暮将刚才放松瘫软在办公椅上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两手交叉在一起后放到了办公桌上。史非明白这是老板要跟他谈正事的惯常动作，赶紧回复道“基本情况已经查清楚了，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再确认。我先跟您汇报，中间如果您有需要更加详细了解的，我后续会再补充跟进”
看着楚暮点了点头，史非将手中的资料夹放到了楚暮的面前，开口说道“陈力这个人，家世清白，之前是江城国药的技术员，后来国企股权分置改革，陈力就伙同一帮同事从原国药手里盘下了现在的江城制药。他这个人在国药就职期间就属于脑子比较活络的人，之后靠着在国药积攒下来的人脉，跟珠海几个大的制药厂达成了合作协议，主要给那些大药厂做初级药品的生产加工外包，之后再倒手卖掉赚取差价。整个厂子虽然盈利不算太高，但由于土地、厂房都是以极低价格拿下来的，营运一直比较稳定，再加之解决了不少的人员就业，每年的税收贡献也不错，算是江城一家小的明星企业。业界对陈力这个人的评价也一直较正面，都说此人踏实、肯干，所以这次江城制药出事，业内都比较震惊。”
“那转折点是？”楚暮手指一下下轻轻地敲着桌子问道。
“戴佩上台”
“江城市委shuji戴佩？”
“是的，戴佩上台后，整个江城开始大力发展三产娱乐业，老板您看”史非将手中的平板电脑拿给楚暮“江城制药所在的兴源区，从兴源河北至南这一片几乎全都落入了政府规划的项目，从这到这，目前已经建成了江城最大的休闲度假村，这块是高尔夫球场，这块是森林公园”
“哒哒哒”楚暮用手敲着江城制药所在的地界“哼，所以，他们都在打这块地的主意”
“是的，老板，目前整个规划看起来天衣无缝，政府对外宣传也是致力于打造‘三位一体’：集休闲、度假、旅游为一体的江城新经济带”
“但是以江城目前的居民消费水准，我想还不足以保证这块所谓的新经济带能带来明显的经济收益”
“是的老板，我之前也好奇，江城制药位于整个规划区的东南角，几乎是边缘地带，为何会被人盯上，直到我查到当时整个地皮拍卖的投标书才发现端倪”
“继续说”
“这块地皮在规划之初是规定由政府牵头开发，用于改善江城绿化生态目的之用的”
“但是好好的一个兴源江，南北通路，地址位置极佳，如果是买下来开发成商业楼盘，一面可以俯瞰兴源江江景无余，一面依傍绿植森然的览山公园，定是让众多有钱的置房者们趋之若鹜啊”
“是的，我后续查看了当时协助开发度假村的投标人以及如今的运营方，都有星汉集团的影子”
“所以为了日后能够爆炒这块商业地盘的价值，江城制药，就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楚暮用手指重重的敲了一下这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江城制药所在地。谁能料想，这个于建国后成立的国字头老牌企业，在经历了国企改革、私有化阵痛后，历经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却在一场官商勾结的交易中成为了被争夺、被觊觎、被算计的存在。而在这几方博弈中，有的人被拖入泥淖、无法自拔，有的人则站在高位、自鸣得意，而也有一些人，与这些阴谋、阳谋都毫无关联的无辜之人，却惨被殃及、不得幸免。
“陈力后来怎么样了？”
“戴佩上台后，陈力就开始跟戴佩的小舅子洪半尧密切来往，之后的故事老板您就比较清楚了，陈力开始私下卖地、借钱，挪用公款”
“可是这块地为什么会到了我们三楚手里？”
“我查找了当时的交易记录，也询问了经办人，据说还是陈力主动找到我们要卖地，现在想来，可能是陈力当时就预感事态不妙，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故意绕过韩晋羽那帮人找到我们三楚进行了私下交易。要不是这次秦松出事，警方介入，恐怕大家直到现在都还被陈力蒙在鼓里。韩晋羽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志在必得要收入囊中的地皮竟然会落到我们的手里，时也、命也”史非戏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