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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兴利除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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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亭皋落叶,大雁南飞。

武阳湖边飘落了不少黄叶,随波浪荡来荡去,蝉声已断,芙蓉花落,荷塘一片残枝败叶。清晨,草地上一层白霜,阳光一照变为雾气,随风飘荡,濡湿了的枯黄草叶闪着光亮,鸟儿的鸣叫声时高时低,空气中荡漾着萧瑟秋意。

蒋贤蓝布长衫外套了件无袖无领的坎肩,在湖边走了一段,便去翁记馄饨店吃早点。秋风早凉,土路不平,他看着路面,想着心事,自从诉讼费改由败诉者出以后,诉讼案大减,从每月一百多件减少为十多件,有时衙门大堂前门可罗雀;审理的案子,原被告也心服口服,有的还送来 “当代包公”的牌匾,这让蒋贤高兴,但昨天的一件事让他烦恼,知府来县里巡察,说他只顾审案,不管税收,别的县“上忙”税都已入库,武阳县还欠了三分之一,要他抓紧征收。朝廷征收地丁税每年两次,上半年是七月,叫“上忙”,下半年是十二月,叫“下忙”,蒋贤觉得到九月未完“上忙”税是不应该的,可钱谷师爷厉菊生一直没向他讲过此事,不然他是一定要过问的,他吃了早饭去找厉师爷,见他没在屋,便转身去户房书办。

县衙机构是三班六房,三班为壮班、皂班、快班;六房对应朝廷六部,六房皆有书办。刑房书办在东厢房,最神气;户房书办在西厢房,最阔气,书房当窗一张五斗桌铺着蓝布,桌上除墨砚便是算盘、账册,李书办正在办公,李书办50岁不到,人瘦高,长脸,谢顶,戴一副圆片眼镜,他坐在桌前看鱼鳞册,鱼鳞册上面记着各乡,各村各户人家有多少田地,在什么地方?等级如何?看见知县进来,忙起身打招呼:“大人有何吩咐?”

“你坐。”蒋贤摆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李书办要蒋贤坐他那宽大带布垫的靠背椅,蒋贤又摆摆手,他这才半个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昨天知府来说,武阳欠‘上忙’的税,武阳不算穷,今年也没遭灾,为什么税还没交齐?”蒋贤问道。

“”说来原因不少,自康熙年间以来地丁税是有增无减,富庶地区增得最多,江苏苏南地区赋税最重,我们这儿也算比较重;二是十里河两岸原来是旱涝保收田,由于河道淤塞、排灌不畅,万亩农田减产,减少了税源;三是武阳寺庙多、占地多、和尚多,寺庙的田和人不交地丁税,就减少了税源。”

“为什么武阳寺庙多、占地多、和尚多。”

“原来也不多,唐宋时期全县寺庙也就十几座,总共二百多僧人,到明洪武八年,官府明令乡村扩建社祠,各县成立僧会司,寺庙和尚增了不少;长毛反乱平定之后,烧毁的寺庙恢复,县里又恢复了僧会司,新建了不少寺庙,现在全县有三百多座寺庙、占了一万多亩土地、和尚尼姑四五千人。”

“有这么多人信佛?”

“有的人就是为了不交地丁税,把田地交给寺庙,名义上当和尚,还是种着自家的田,给寺庙交点租,有时偶尔去庙里,晚上都住家里,照样娶妻生子。”

“拖欠地丁税的是小户多还是大户多?”

“都是少数大户,五里镇乡绅班占豪家有五百多亩土地,至今分文未交。”

“不交税,不怕受惩罚吗?”

“对拖欠不交者也没什么好办法,又不能抓了杀头坐牢,只能拘押到衙门前拷打,为其他欠税者戒。”

“都不怕打?”

“他们有办法对付。”

蒋贤愤慨地说:“没王法了,这事我得管,管管和尚和豪绅。”

李书办说:“这两个头不好剃,一个太硬,一个太滑,大人也不必太认真,知府也就是一说,拖欠税赋的也非武阳一个县。”

“在其位谋其政,当了知县就得为民做主,为朝廷办事。”

“知府催税,一是例行公事,总得说说,二是索要好处,往年也是,送点银子打点一下也就过去了。”李书办建议道。

“为官一要干事,二要干净,我哪能干那种龌龊巴结之事。”

“大人是刚直廉洁之人,恕我直言,当官忌刚直,利剑多缺,真玉易碎;有人说做官要十分精神,三分办正事,七分逢迎上司;还有人说京官多退缩琐碎,以模棱为晓事,以钻营为进取之阶;外官多敷衍,以逢迎上司,让上司满意为能事,虽以偏概全,却是众多人的为官之道。”

蒋贤说:“我不信这些,你把本县欠税大户列个名单给我,我要让他们先吃点皮肉之苦!”

蒋贤回到公堂,叫捕班张班头把五里镇乡绅班占豪拘来。

太阳升至县衙大门上方,阳光斜照在大堂前的方砖地上,因常有人跪,方砖光滑发亮,有几只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待有两个膝盖跪下,才匆忙往一边爬去。今天跪下的人衣着鲜亮,上身枣红色洋缎长衫,下身是灰色府绸裤子,头戴黑呢瓜皮帽,他手脚有点哆嗦,低着头,不敢看前面皂隶斜戳在砖地上的长棍,更不敢仰视坐在长案后的知县。

蒋知县一身官服,威严地喊一声,案前分列两边的八名皂隶齐声呐喊“威—武—”,余音未尽,蒋知县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问:“堂下所跪何人?”

“回大人,五里镇小民班占豪。”

“抬起头来。”

“小民不敢。”

“本县让你抬头!”

那人抬起头,脸黑而瘦,按在地上的一双手干而脏,如尘土飞扬的土路旁的枯杨树皮,看到知县手抖得更凶了。

蒋知县问道:“班乡绅看来生活节俭,营养不足,平时都吃什么?”“回大人,有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吃什么。”

“大胆乞丐,竟敢冒充班班占豪,打三十大板。”

“大人饶命,班老爷说打二十大板,怎么多打十板?”

“班老爷还说什么?”

“打一板,管一天饭。”

“那你一个月不用乞讨了。”

两个皂隶上前,一个抬腿一脚把乞丐踹倒在地,另一个举棍欲打,蒋知县说:“乞丐无罪免打,你就告诉班老爷,让他明天上午来领杖责,晚到一天多加十杖。”

“谢知县老爷。”乞丐用力磕头,大了尺寸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了有好几个疤的瘌痢头,众人大笑,乞丐慌忙捡起帽子往头上一扣,头也不回的往外跑,蒋知县看他衣裤很干净,忙对张班头说:“你把他叫住,让他把裤子脱下来,放在地上拍打三十下,让他回家就就说挨了三十板子。”张班头拿了棍子追出去一会儿回来说:“打过了。”

蒋知县生气地问:“张班头,你不认识班占豪吗?为什么带一个乞丐来?”

张班头忙往地上一跪,说:“大人恕罪,以前对这种事,只要有人来挨打就行,不管是谁,田主都是找乞丐和长工来替打的。”

“该打的不打,不该打的挨打,有什么用,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拘人者一并打板子,你们听见没有?”

“听见了。”众衙役异口同声地回答。”

下午,蒋贤去普宁寺拜会僧会司王僧会。

普宁寺前有两棵八百年的菩提树,挺拔苍翠,荫遮山门,山门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过穿堂是一个天井,天井往里是大雄宝殿,供着三世佛,佛像连座两丈多高,佛像前有供桌、香炉、功德箱、跪垫,两侧是一排排一个个相连的黄布圆垫,四十多个和尚盘腿坐在圆垫上诵经;领着大家念经的是明智方正,他是本寺住持,也是僧会司僧会,他旁边是一个敲木鱼的小和尚,他念一句小和尚就敲一下木鱼:

“举佛音节慢水流,诵经行道雁行游,合掌当胸如捧水,立身顶上似安油,瞻前顾后轻移步,左右发施半展眸,威仪动静常如此,不枉空门做比丘。”

蒋贤想,佛门子弟的礼仪规矩还不少,他站在檐下听着,明智方丈看见了,让另一方丈领诵,他自己走出大殿,说:“大人光临,佛殿生辉。”

“下午得闲,来听大师教诲。”

“岂敢,里面请。”

大殿东侧有一个六角门,进门又是一个小院,院内有十几间房,是僧会司办公和部分僧侣的住屋,二人在堂屋方桌前坐下,有小和尚来给二人沏茶;蒋贤往四周看看,墙上有彩色壁画,画的是佛经故事,有的地方已经掉漆褪色,他随口问道:“我看有信众也来念经,都念什么经?”

“一般是《金刚经》,人有磨难或为人轻贱,是因先世罪业,常诵此经,先世罪业则为消灭。”

“诵经还有什么好处?”

“开发智慧,传达实相,消除烦恼,成无上道。”

“若大家都念经,人人都成无上道,好不好呢?”

明智方丈听出了弦外之音,说:“大人有话请讲。”

“本县上半年的地丁税银尚未完成,我想请僧会司帮帮忙,武阳有寺庙三百多座,僧侣四五千人,田地一万多亩,各个寺庙分担一点,帮助缴纳地丁银;另外,下半年准备疏浚十里河,寺庙人多力量大,也要分担些工程。”

明智方丈摸摸光秃秃的脑袋说:“寺庙历来不交税,让僧侣们到工地上念经尚可,去挖土挑河恐损佛门的尊严。”

“道光年间,我县只有寺庙二三十座,僧侣二三百人,田地四五百亩;太平天国以后寺庙发展得太多太滥,占地太多,假僧侣也不少;王僧会应该心里有数,僧会司要管一管,寺庙、僧侣、田地数至少减少一半。”

“我怕有些寺庙方丈不听僧会司的。”明智方长为难地说。”

“你和他们说,武阳县不是佛国,朝廷设僧会司,就是管寺庙的,寺庙就得听僧会司的,有不听的,你告知本县,本县有办法。”

蒋贤说晚完告辞离开,里屋的慧能和尚出来了,看到蒋贤走向六角门,往大门口走去,他愤愤不平地说:“这个知县找我们的麻烦,我找几个功夫好的人把他杀了,扔武阳湖里倒干脆!”

明智方丈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怎说出杀头行凶之言!知县言之成理,是得管一管,改一改了。”

“如果按知县说的做,好多寺庙要关门,要退地退田,这不是断人财路,砸人饭碗么?”

明智方丈说:“不就是少收些会银吗?怎敢就要知县的命?”

“少收的可不是小数,不过他这么硬干,还真有人要杀他。”

明智方丈双手合十,说:“出家人慈悲为怀,阿弥陀佛。”

县衙后院有个小池塘,塘中有睡莲,圆叶半枯,有红鲤鱼在根叶间来回游动,有两只不从何处飞来的丑鸭,蹲在水中的方石上观望,个儿比野鸭小许多,不时用嘴梳理一下身上的羽毛;岸边有松树和柳树,还有几株晚菊,开着黄色的花,有花蝴蝶在花间飞来飞去;靠墙有些藤蔓和杂草,有秋虫在叫,似窃窃私语;蒋贤看到丑鸭和照到水中的阳光,吟出两句诗:“野禽暄曙色,花蝶舞秋菊”。

钱谷师爷厉菊生受到班占豪管家周恒之托来找蒋贤,见他口中念念有词,说:“大人有雅兴吟诗赏秋,我打搅你了。”

蒋贤知道当师爷的都有点才艺,如传言所说: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钓,九品头衔,十分和气;便说:“随便哼哼,厉师爷也来一首秋景诗吧。”

“我哪会作诗呢?”

“有事吗?”

“五里镇田主班占豪来了,在大堂等候杖責呢。”

“不怕打板子?好,我一会儿就去。”

“他让我捎一封信给你。”

“欠税杖責,有什么话说?”

“嗯,大人看了便知。”

蒋贤拆开信封,见里面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当即勃然大怒,说:“想贿赂我,我就值二十两吗?你给他当掮客,不知这是犯罪吗!你替我还他!欠税不交,还贿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多打二十大板!走!”

“我也不知里面是银票,念他是第一次,银子还他就是了,板子就别加了。” 钱谷师爷紧跟在后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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