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灵犀相通（下）
申思道小心地问：“鄙人听娘子自称柳雅萱，难道是怡春楼号称‘扬州第一才女’的柳雅萱？”柳雅萱笑着说：“敢问申郎君，扬州可有第二个柳雅萱？”申思道惊讶不已，说：“鄙人早闻扬州第一才女柳雅萱既擅诗文歌舞，又懂琴棋书画，美名传遍江淮、远播大唐，今日在此凑巧遇上，真乃三生有幸啊！”柳雅萱说：“阿奴虚名乱传，连常年走北行南、见多识广的申郎君也会相信吗？”申思道难掩心里的喜悦，说：“鄙人历来淡泊名利，可对扬州三大才女却是非常敬仰，只是从没去过怡春楼，使得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柳雅萱说：“申郎君足迹不涉风流渊薮，才是真正值得阿奴尊敬啊！”申思道说：“鄙人注重养生，当然不能骋嗜奔欲、肆意妄为。啊，说到养生，鄙人刚才就是无意间听到柳娘子剧烈咳嗽，故而过来关心一下。想必柳娘子近日唱歌频繁、说笑过多，导致咽喉受损、咳嗽不止。鄙人有一个养护咽喉的方法，可以告诉柳娘子。此法涉及人体穴位，不知柳娘子对人体穴位是否熟知？”
柳雅萱说：“阿奴略知一二，还请申郎君不吝赐教。”申思道说：“平时感到胸口憋闷、嗓子干痒、声音嘶哑、咽喉肿痛时，可以试着按摩自己的照海穴。照海穴位于足内侧的内踝尖下方凹陷处。唐初著名道医孙思邈在《千金要方》里称此穴为‘漏阴’，说这个穴位出了问题，人的肾水减少，会造成肾阴亏虚，引起虚火上升。按摩此穴，既能滋肾清热，也能通调三焦功能；在按摩时，还要闭口不言，以使升发的津液易于滋润咽喉，即是吞津。按摩稍过一阵，那些症状便可得到缓解。这个方法简单有效，柳娘子回去后，不妨一试。”柳雅萱说：“申郎君养生多年，方法自是灵验，阿奴回去后，定会认真照做。对申郎君的赐教，阿奴在此真诚谢过。”申思道谦虚地说：“举手之劳，何用言谢。”柳雅萱又说：“实不相瞒，阿奴也很注重养生，平时一有空闲就去紫极宫，向高道云鹤子请教养生方法和道教义理。”
申思道更觉诧异，说：“这么说来，柳娘子也笃信道教吗？”柳雅萱笑着说：“阿奴五岁时便开始接触道教，笃信至今，终生不会改变。”申思道感慨地说：“如果知晓柳娘子与鄙人在道教和养生方面情趣一致，鄙人就该早早地认识柳娘子。刚才若不是柳娘子咳嗽得厉害，有幸让鄙人听到过来一问，说不定鄙人又将与扬州第一才女擦肩而过，空留遗憾。鄙人笃信道教，是因为道士救过鄙人之命。鄙人在七岁时患了一场重病，多方医治无效，差点夭折。后来，家父带鄙人去元真观，也就是现在的紫极宫，请求道士相助。道士开了几副药，家父拿回来煎汤给鄙人服；半个月后，鄙人疾病竟痊愈了。此后，鄙人全家笃信道教。”
柳雅萱笑着说：“申郎君比阿奴年长，笃信道教也有数十年，应为阿奴之师。阿奴在道教和养生方面若有不明之处，还请申郎君多多指点啊。”申思道忙摆了摆手，说：“不敢，不敢。柳娘子乃扬州第一才女，又得到紫极宫高道云鹤子亲授，而鄙人笃信道教，只限于常去紫极宫敬香献供罢了，从未让高道云鹤子当面传授道教义理。柳娘子虽较年少，但在道教知识方面却是鄙人之师，鄙人心服口服，绝无异议。”柳雅萱说：“申郎君作为大药材商，不以贪名图利为荣，却以济世利人为本，德施天下，福泽苍生，确实值得所有人尊重。阿奴不才，今日能够认识申郎君，实乃荣幸。阿奴定要以申郎君为楷模，虚心求教有关道教和养生方面的知识。此刻，阿奴还要到楼上给客人唱歌，不能在此久留。不知今后阿奴能否有幸再次跟申郎君相遇呢？”
申思道诚恳地说：“无意间认识柳娘子，真正乃鄙人之大幸也！此时才一见面，柳娘子便要急促地离去，鄙人心有不甘。鄙人恨不得能经常和柳娘子见面才好。”犹豫片刻，又有些为难地说：“去怡春楼可以轻松找到柳娘子，可鄙人……”柳雅萱毫不介意，说：“申郎君不愿去怡春楼，阿奴又岂能违背申郎君的意愿。不如这样，阿奴说个地址，申郎君看看是否可行？既然阿奴和申郎君都笃信道教，而紫极宫又是扬州最大的道教宫观，五日后的上午，我们就在紫极宫朝拜大殿见面，如何？”申思道兴奋地说：“对啊，我们应该在紫极宫见面。这么好的一个地方，鄙人为何就没有想到呢？”
柳雅萱笑着说：“紫极宫乃道士修身养性之地，是我们见面的最佳场所。偌大的扬州城到处都有优美风景，以后我们见面次数多了，也可选择在城内的其他地方。”申思道说：“五日后的上午，鄙人就去紫极宫朝拜大殿等候柳娘子；至于其他事情，我们见面再说。今日就聊到这里，鄙人不打扰柳娘子了；请柳娘子上楼吧。”柳雅萱微微一笑，说：“多谢申郎君。再过五日，我们便在紫极宫朝拜大殿相见。阿奴这就上楼了。”说完，站起身。申思道也站起身，说：“柳娘子，请！”柳雅萱朝申思道莞尔而笑，转身朝楼上走去。
通过多次接触，申思道和柳雅萱均有相见恨晚之感，特别珍惜二人难得的真挚友情，已达到促膝谈心、无话不说的地步。慢慢地，柳雅萱体会到申思道和曾和培之间的最大区别。申思道是个富有商人，笃信道教，喜爱养生；曾和培是个官场中人，排斥道教，反感养生。跟曾和培在一起时，柳雅萱喜欢他的才华和正直，故而第一次见面便主动邀请他前往自己的闺房，希望彼此可以坦诚相见，尽快建立深厚友情。谁知，相处日子长了，总感觉有一条巨大鸿沟横亘在二人的中间，无法逾越，柳雅萱也不敢毫无顾忌地放松下来。因此，二人都难以真正走近对方心里。跟申思道在一起时，柳雅萱欣赏他的坦诚和仁慈，加上情趣相同，使得惺惺相惜，互相关爱。二人几乎没有任何限制，开诚布公，轻松自在。尤其是针对康一松赠送的《龙虎山修道图》，曾和培和申思道的态度迥然不同，终于让柳雅萱清醒而彻底地认识到，谁才是自己值得信赖一生之人。
一个月前，在怡春楼柳雅萱的闺房里，当听说悬挂在墙壁上的《龙虎山修道图》是康一松亲手创作时，曾和培露出蔑视的表情，说：“这个康一松正处年少，却是整日沉默寡言，不与别人交流，很像一个已经看破人间沧桑，准备离尘避俗，住在世外桃源的隐逸之人。莫非也想效仿东晋时期的陶渊明，自种自养，与世隔绝？若是那样，康一松也不可能跟陶渊明相提并论。毕竟陶渊明归隐之前还三次入仕、三次辞官。不管后世怎样看待这些事情，至少在入仕时，陶渊明也曾为治下的百姓谋过好处。而康一松呢？唉，算了，不去提他也罢。”柳雅萱心里很不舒服，想着：“康一松是什么样的性格，难道必须要经过别人认可才行吗？一个人只要真实地活在这个世间，不被功名富贵等外来枷锁套住，就是最快乐、最开心的人。永远按照别人想法而生活的人，永远沿着别人道路而前进的人，其实都是世间最劳累、最难受的人。”嘴上却说：“曾二不甚看重康一松的性格，想必对他创作的这幅丹青的评价……”
曾和培毫不客气地说：“萱儿，恕我直言，康一松的这幅丹青和归鹤隐的也是无法相比。归鹤隐的丹青内容极其宽泛，涵盖山水、花鸟、仕女、骏马等，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绝大所数都卖给了胡人，为我大唐争得很高赞誉。而康一松的这幅《龙虎山修道图》，粗略观赏，尚有几分意境，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存在一处败笔，就是在这个缓坡上的凉亭里，不该画上一名道士在里面坐着。既是道士，就应呆在宫观好好念经，来到这个山上无所事事的坐着，有何意义？道教始终拒绝仕途，不为朝廷出力倒也罢了，那些道士整日不是坐着空想，就是做着各种古怪动作，也不知到底在干什么？一年半前，我奉命去紫极宫看望重伤灾民，发现里面道士除了救治灾民外，再也没做其他有意义之事，实在令人厌烦。”
柳雅萱没想到，曾和培竟如此强烈地排斥道教；心里甚为反感，表面不动声色，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曾和培见柳雅萱没有反应，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不当，便停下来，不再说话。柳雅萱心想：“面前的这个官场中人跟道教这般格格不入，或许我也只能和他保持普通友情便行了，不能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
一个月后，在一家茗铺里，申思道认真欣赏着柳雅萱带来的《龙虎山修道图》，频频颔首，说：“这幅丹青既描绘了道教祖庭龙虎山的仙境特色，又体现出道士通过静坐这一简单的养生之法，来达到心息神安、气足血旺、摒除杂念、物我合一的养生目的。不瞒柳娘子，鄙人在家若无事情，经常静坐一个时辰。鄙人全家都爱静坐，已经坚持多年，受益匪浅。看来创作这幅丹青的康一松确乃龙翰凤翼，鄙人佩服！遗憾的是，鄙人常去紫极宫，却没有注意到康一松，下次去时，一定要见上一面。说起龙虎山，柳娘子可否去过啊？”柳雅萱摇了摇头，说：“阿奴福浅，从未去过。”
申思道说：“鄙人以前去过多次，以后若是方便，亲自带柳娘子去。笃信道教之人，不可不去龙虎山。东汉中叶，正一派创始人张陵天师在此炼丹，传说‘丹成而龙虎现，山因得名’。后来，张陵天师第四代孙张盛在西晋时赴龙虎山定居。从那时到如今，张天师后裔世居龙虎山，使得龙虎山成为道教正一派祖庭。龙虎山上，重峦叠嶂，山红水绿，树木葱笼，碧水常流，如缎如带，并以二十四岩、九十九峰、一百零八景著称，其中道教宫观星罗棋布于山巅、峰下、河旁和岩上。龙虎山原名云锦山，乃是江南最具仙气的灵山秀水。相传有九十九条龙在此山集结，整个山状仿佛龙盘虎踞、龙虎争雄。山上有一条上清溪，自东远途飘入，依山缓行，绕山转峰，似小憩，似恋景，过滩呈白，遇潭现绿，或轻声雅语，或静心沉思，风景优美，难以详述啊！”
柳雅萱听得心驰神往，羡慕地说：“如此迷人的龙虎山，申郎君已经去过多次，真是好福气啊！”申思道笑着说：“除了上清溪外，龙虎山还有更神奇的地方。山上的九十九峰和二十四岩不但尽取上清溪流水之至柔，而且遍纳九十九条龙之阳刚，因而灵性十足。不久，灵山秀水被神灵看中，即派两只仙鹤导引张陵携弟子进入此山，炼丹修道。山神发觉，遂令龙虎现身，取代云锦。之后，云锦山便更名龙虎山，位居道教各个名山之首，并被誉为道教第一仙境。”柳雅萱说：“以后阿奴若真能和申郎君同去游览龙虎山，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申思道说：“鄙人是商人，平时活动比较自由随意，只是柳娘子……”柳雅萱遗憾地说：“扬州距离龙虎山太过遥远，游览加往返或将半个月，阿奴身处怡春楼，肯定不能离开这么久。阿奴心里也很痛苦，不知何时才能游览道教正一派祖庭龙虎山。”申思道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暂时不说去龙虎山的事。等以后柳娘子方便之时，我们再去一同游览，如何？”柳雅萱无奈地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
从此以后，不沾酒、不染赌、不逛青楼、笃信道教、喜爱养生的申思道，逐渐代替了曾和培在柳雅萱心目中的位置。只要一有空闲，柳雅萱便和申思道一起品茗、论道、养生，甚至帮贫扶弱。有一日，夕阳西下，二人漫步桥头。柳雅萱大胆地暗示说，如果自己真心喜欢一个男子，今生今世都会守在他的身边，不管将来路途是坎坷不平还是一帆风顺，都会永远不离不弃，相伴到老；即便此人已有婚配，自己做妾，也是心甘情愿。此中含义，申思道十分清楚，平静地说，本人已是五旬之人，养生求寿成为重要目标，因而不会纳妾；对真心喜欢的女子，本人可以无微不至地关心和照顾，其他并无多想。柳雅萱失望之余，对申思道更增添了亲近之感。过了几日，柳雅萱专门创作了一幅兰花图，赠送给申思道这个唯一的异性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