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青楼狎妓(上)
长安城坊市规划整齐,以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为中轴,分作东西两区。平康坊位于东区自北向南第三街第五坊,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邻,南接宣阳坊。由于位居城北,平康坊又称“北里”。尚书省官署位于皇城东,使得附近诸坊就成为举子、选人和外省驻京城官吏及各地进入京城人员的聚集地。地方各方镇驻京城办事之处叫进奏院,崇仁坊内有二十五个进奏院,平康坊内有十五个进奏院。平康坊和崇仁坊夹道南北,每年选人和考生少则数千人,多至数万人,云集京城赴选应举,造成两坊昼夜喧呼、灯火不绝,所以世人均称两坊为风流薮泽。其中,平康坊诸妓隶籍教坊,从小受到较为严格的歌舞诗词及乐器等方面的严格训练,服务的客人主要是喜好吟诗诵文的皇室贵族和高官显宦,经常应召供奉和侍宴。从平康坊北门进去,东边有三条小巷,长安人称三曲,是有名的妓馆区。三曲分南曲、中曲、北曲;南曲和中曲是名妓所居之地,北曲是下等妓女所居之地。
来到平康坊南曲,曾和培简单比较了一下几家青楼,发现一家名“醉香楼”的青楼,进出的客人大都衣着华丽、谈吐文雅,心想:“这家青楼客人外表不俗,估计里面女子也应精通诗文歌舞才对,我就去这家吧。”抬脚走了进去。
进去后,曾和培环顾四周,装饰豪华气派,使人目眩;香气浓烈飘溢,令人神摇。一些客人正和几个青楼女子嬉笑打闹,似乎无人注意到新客上门。曾和培心想:“这家醉香楼的生意真是兴隆,来了客人也不招呼。”这时,一个容貌娇美的妓女走过来,笑着说:“哟,这位客人长得真是一表人物,身边还没佳人相伴?该有多寂寞啊!若是不嫌阿奴才疏学浅,阿奴愿意陪伴客人,无论白昼,还是黑夜,均可共享愉悦。客人想要吟诗诵文也好,听歌赏舞也罢,阿奴也能尽随客人挑选。”眼前这位女子如此巧言善语,跟以前在扬州怡春楼里见到的普通女子大不相同,曾和培顿时产生了兴趣,便问:“这位娘子芳名如何称呼?芳龄又有多少?”女子笑着说:“阿奴姓陈,名妙雪,客人若是愿意,就叫阿奴雪儿吧。阿奴芳龄二十有一。”
雪儿?萱儿?柳雅萱?曾和培有些懵了,脑海里迅速闪现出第一次去怡春楼见到柳雅萱的场景。“倘若曾二能称我为萱儿,我自会开心不已”,这一句话,加上柳雅萱甜甜的迷人笑容,早已使曾和培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眼前的陈妙雪同样露着甜甜的微笑,也同样擅长诗文歌舞,为什么会有这般凑巧?迷离恍惚之间,陈妙雪的容貌和柳雅萱的容貌竟慢慢地重叠在一起。柳雅萱真的回来了!曾和培激动之下,猛地脱口而出:“萱儿!”陈妙雪一愣,忙说:“不是萱儿,是雪儿。阿奴乳名叫雪儿。”仔细看了看曾和培,又说:“客人,你在想什么事情吗?”曾和培清醒过来,忙说:“哦,是这样的,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子,连乳名都很接近,我差点搞混淆了。”陈妙雪说:“原来是这样。那客人对雪儿……”曾和培说:“雪儿非常可爱,今日初来此地,我就让你侍候吧。”陈妙雪笑着说:“多谢客人。客人怎么称呼?”曾和培说:“我姓曾,家里排行第二,你就称呼曾二郎吧。”
陈妙雪笑着说:“曾二郎气质与众不同,定是才华超群之人。曾二郎喜欢雪儿如何侍候呢,是吟诗诵文,还是听歌赏舞?亦或共浴陪宿?”曾和培看了一眼别处,不解地问:“雪儿,为何不见你们的假母呢?”陈妙雪说:“方才来了几位朝中官员,假母正在楼上招呼他们。”曾和培心想:“来了几位朝中官员,兴许我还认识呢。”又问:“雪儿清楚这些官员的姓名吗?”陈妙雪想了想,说:“他们的姓名嘛,雪儿并不全都清楚,只知道其中一个姓童,一个姓潘。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每次来了,都由假母亲自接待。”曾和培心想:“一个姓童,一个姓潘,莫不是……”未及细想,便说:“雪儿能歌善舞,我就先听听你的歌声吧。如果歌声悦耳动听,以后来到醉香楼,我就专门请你唱歌。”陈妙雪高兴地说:“好啊,好啊。这里很多客人都喜欢听雪儿唱歌,包括楼上几位朝中官员也是一样。现在已有其他姊妹侍候他们,可能不会找雪儿了吧。曾二郎想听雪儿唱歌,当然好啊,只是……”
曾和培明白何意,从衣袖里拿出六百钱,递过去,笑着说:“这些钱够吗?”陈妙雪接过钱,笑着说:“够了,曾二郎真是大方。请随雪儿到房间来,雪儿好给曾二郎唱歌。”接着,陈妙雪带曾和培上了二楼;经过一个房间时,里面传来数个男女嬉笑打闹的声音。陈妙雪用手悄悄指了指房间,轻声地说:“几位朝中官员就在这个房间里。”曾和培会意地点点头;房门虚掩,什么也看不见。又走到前面一个房间,陈妙雪推开门,说:“曾二郎,请吧!”曾和培抬脚而入。
接着,陈妙雪端起茶釜,倒了一碗茶,放在坐下后的曾和培面前的几案上,说:“曾二郎请饮茶。”曾和培笑着说:“雪儿不必客气。”陈妙雪问:“曾二郎喜欢听什么歌呢?”曾和培思忖片刻,说:“雪儿会唱采莲歌《江南》吗?”陈妙雪说:“这首歌是江淮名歌,曾二郎莫非来自江淮?”曾和培略感惊奇,说:“雪儿正处韶华之年,就知道此歌是江淮名歌,真是不可小觑啊!我确实来自江淮的扬州,在那里任职十年,数年前又调至长安。”陈妙雪稍显胆怯地说:“世人盛传扬州有三大才女,擅长诗文歌舞,精通琴棋书画,曾二郎在那里任职十年,对三大才女必然非常了解。雪儿学艺仅有八年,自是无法跟三大才女相比,若有不足之处,还请曾二郎多多谅解啊!”曾和培笑着说:“无妨。只要雪儿认真唱歌,我就一定满意;还请雪儿勿用多想。”陈妙雪说:“曾二郎稍等片刻,雪儿去将蕊儿请来吹笛伴奏。”曾和培说:“行啊。”陈妙雪离开房间,未过多久,带进一个手拿笛子的妙龄女子。看见笛子,曾和培猛然又想起了既擅绘画又能吹笛的归鹤隐,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感。陈妙雪甜甜地说:“蕊儿常给雪儿伴奏。此时,雪儿就献丑了。”
随着熟悉的歌声响起来,曾和培一下觉得柳雅萱又出现在自己面前。陈妙雪的歌声没有柳雅萱的歌声那般清新典雅和荡气回肠,但仍别有一番风味。曾和培仔细聆听着,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往日和柳雅萱在一起的美好岁月。无论二人是在怡春楼初次相遇,论述琴棋书画时的开心惬意,还是后来在游船上对坐品茗,欣赏两岸风景时的洒脱浪漫,曾和培都觉得仿佛是昨日刚发生一样,难以忘怀。
正沉浸在扬州往事的回忆中,曾和培忽然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话:“曾拾遗,真是好雅兴啊!”侧身看去,旁边站着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童修进,不由得一惊,心想:“雪儿所说姓童的朝中官员,果然就是此人;也不知还有其他哪些朝中官员同来此楼?”忙站起身,叉手向前,说:“童员外,幸会,幸会。来,请坐!”又将手伸向旁边的凳子。童修进淡淡一笑,上前坐在一个凳子上,认真欣赏歌声,未再言语。
吏部居于六部之首,主要职掌是铨选,其次为官员的考课,再次为封爵、勋赏。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以前,科举考试由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担任主考官,即知贡举。从开元二十五年(737年)起,朝廷规定,由礼部侍郎担任知贡举,其他人若临时担任此职,品级都不得低于礼部待郎的正四品下。吏部考功司是吏部四司之一,职责是掌管文武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及其行状。一般由郎中判京官考、员外郎判外官考。京外官的考课皆由其长官按“四善”、“二十七最”定为九等,将考牒申送考功司检勘。
一首歌曲结束,陈妙雪走过来,叉手向前,对童修进说:“童郎君来了。”童修进笑着说:“刚才假母四处寻找雪儿,都没找到;结果我经过这个房间门口时,听见雪儿动听的歌声,才明白雪儿已经在侍候贵客了,而且蕊儿也在伴奏。”曾和培忙说:“童员外喜欢听雪儿唱歌,不妨请去你们房间,曾某并无异议。”童修进忙摆了摆手,说:“非也,非也;君子焉能夺他人之好。只是通事舍人潘恪荃听惯了雪儿唱歌,便让假母唤雪儿过去。假母在楼下没寻到雪儿,童某就让她去接待别的客人了。由于今日是童某请客,不忍扫了潘通事的兴致,这才出来随便看看其他房间有没有,却发现曾拾遗捷足先登了。无妨,无妨,曾拾遗只管欣赏便是。”曾和培心想:“本来不想惊动这些人的,可童修进已知道我来此处;倘若不去那个房间跟另外几人打个招呼,以后童修进将事情说了出去,再见到那几人时,彼此都会尴尬不已。”便说:“今日在此巧遇童员外,曾某甚为高兴。不知童员外还和哪些官员一起来到醉香楼,曾某好去见见他们。”童修进略一思索,说:“还有殿中侍御史靳平晖和羽林中郎将李北裕。曾拾遗想见他们,也属情理之中。就请曾拾遗跟童某前去,顺便将雪儿也带去唱歌,蕊儿继续伴奏,以满足潘通事的心愿。”
随后,四人离开房间,前往之前经过的房间。片刻走到,童修进推开房门,客气地说:“曾拾遗,请!”曾和培也客气地说:“童员外,请!”二人走进去,陈妙雪和蕊儿跟随而入。刚一进门,曾和培就看见靳平晖露出惊喜神色,站起身,说:“啊,是曾拾遗来了,请坐!”潘恪荃和李北裕也同时站起身,热情地说:“曾拾遗来了,幸会!幸会!”
曾和培抬眼看去,只见这些官员身旁都依着一个妓女,正搔首弄姿地卖弄风情,便走过去,叉手向前,说:“曾某不知诸位也来到醉香楼消遣,未能招呼,还望见谅才是。”靳平晖笑着说:“曾拾遗何出此言呢?你我早在扬州便已相识,今日难得又在醉香楼相聚,靳某甚是开心啊!”童修进颇为诧异,问:“靳侍御在扬州和曾拾遗就已相识了?”靳平晖说:“当时,靳某作为监察御史巡察扬州,曾和培是扬州府录事参军,积极提供了扬州下辖海陵县县令安朝溪欺压盘剥百姓之事。于是,靳某带人前往海陵县,接连三日询问当地百姓。三日下来,海陵县百姓说得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为害一方、恶贯满盈的本地县令安朝溪,另一个就是克己奉公、振穷恤寡的扬州府录事参军曾和培。靳某深受感动,返回长安,全都如实奏报圣人。圣人大怒,下令将安朝溪罢官并投入牢狱,同时对曾和培也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本想让吏部调曾和培入朝为官,无奈暂时没有空缺,只得作罢。后来,门下省有一个左拾遗升任其他职务,出现空缺,吏部便任命曾和培担任左拾遗之职。当然,靳某巡察扬州,查出贪官安朝溪有功,发现人才曾和培也有功,圣人赞赏之下,便让吏部将靳某升为殿中侍御史。靳某有幸升迁,曾和培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靳某一直对曾和培的相助感激不已呢。”曾和培谦虚地说:“过往之事,曾某早已忘却,还请靳侍御勿要放在心上。”
童修进说:“既然是老熟人了,那就更应该好好聚在一起乐一乐。”曾和培看着李北裕,问:“这位想必就是羽林中郎将李北裕了?”李北裕叉手向前,笑着说:“曾拾遗好眼力,鄙人正是羽林中郎将李北裕。”曾和培见李北裕浓眉大眼,隆准丰颔,腮颊布满胡须,嘴唇轻微上翘,看似谦和的外表下隐隐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和冷漠;顿时想起宋影庭说过的几句话:“那个正四品下的羽林中郎将李北裕,从军十二年来,未能立下一寸军功,而且为人粗鲁残暴,不断欺压和盘剥手下的士卒。朝廷不但不予撤换,反而还经常擢升李北裕,以致众多士卒怨气冲天,却又敢怒不敢言。”心里暗暗思忖:“仅从长相来看,就知道这个李北裕绝非善类,宋影庭在他手下当兵,估计难有出头之日;我若跟他说话,定要格外小心。”忙叉手向前,说:“李将军,久仰!久仰!”李北裕略一点头,放下双手,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