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
依火布都望着皑皑的白雪,心中嘀咕:“怎么又是在这么偏僻的雪山之上?”
今天,她只身来到这座位于大雪山的古堡,参加一位父执举办的宴会。据依火依兰所说,这位“崇尚浪漫主义”的朋友已隐居多年,与朋友之间都断了联系,这次忽然发出邀请,或许是老朋友最后一次相见了。奈何依火依兰的丈夫已离去多年,自己又不良于视,实在无法前往,便让女儿替自己走这一趟。
这幢黑黢黢的三层堡垒宛如一个大铁笼,那些透着亮光的窗户倒让人想起监狱的一扇扇小天窗,里面人影晃动,看似热闹非凡,但在依火布都眼里,却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们都像是困在黑色怪物肚子里的囚徒。
依火布都甩甩脑袋,把这些糟糕的联想全都抛诸脑后,不停地告诫自己:“这些都是上次事件的阴影而已,不要多心。”她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向门口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嘻,你也来啦。”
依火布都整个人愣在当场。这把声音她太熟悉了,在午夜梦回时,她总是会听到这把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停地笑。她猛然回头,只看见一片雪景,再低头看去,才看见来人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跟她几乎贴着身子。她一把推开对方,咬牙切齿说道:“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已复职,你逃不掉了,跟我回去!”
“这冰天雪地的,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白霜凝揉着肩膀,摆出调皮的表情,“何况,我听说那胖子服毒自杀了,你把我带回警局里去,告我什么?告我耳朵不好,听力不佳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毒药也是你给他的吧!你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依火布都想起含笑而死的何峰,不禁悲从中来。
“你觉得我害了她,因为你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只要活着,无论多痛苦,都是好事;只要死了,无论多么痛快,都是坏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很简单,与所有人一样,因为我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对的,如此而已。”白霜凝说着,忽然提起鼻子猛嗅了几下,然后便兴奋地说道:“这个汽油的味道,混杂着钢铁的腥味和那种独有的油漆香气,你开着‘埃俄罗斯’来的啊?听说他们家的重机车超酷超有型,我早就想坐一回了。回程的时候能不能捎上我啊?”
“你妄想!”依火布都骂道,“我现在没有证据,不等于以后不会有。我会一直盯着你,你别想继续乱来。”
“放心吧。”白霜凝走过依火布都身旁,向着古堡大门走去,“我这次来不过是代替腿脚不便的父亲参加朋友举办的宴会而已,不会做些什么的。”
白霜凝说罢,踏上古堡坚硬而古老的石阶。来到门前,正想叩响大门,古堡的大门却先一步被打开,门后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老人家,满头银发,精神矍铄,五官深刻而坚毅,立在那儿活像一把骑士的重枪。白霜凝身材瘦小,虽然看不见,却被他的气势压退了几步,一脚踏空。老人家见状,身手敏捷地扶住了她,微微一笑,说道:“抱歉小姑娘,吓到你了。”
他的声音如风中松柏发出的呼号,低沉而庄重。依火布都对这个战士般的老人家一见生喜,快步走上前与他打招呼:“你好,我是居暮北的女儿,依火布都。您是约翰叔叔吗?”
白霜凝不甘寂寞地插嘴道:“我是白空楼的女儿白霜凝。”
老人家一愣,随即温和地笑道:“约翰老爷在楼上恭候各位贵客,我是负责接待这场宴会诸位贵宾的管家乔治。二位请随我来。”说着把两位女士迎进了古堡之内。
一脚踏进古堡的大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旋即驱散了旅途的疲累和凛冽的寒意。依火布都感到通体舒泰,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趁机游目四顾。看着那些古色古香的砖墙和木质地板,不由得感叹:“如此纯粹的城堡,现在也很少见了。”
白霜凝轻蔑一笑:“听说你双眼灵动,可是观察力却不怎么样,只会去看双眼能看见的事物。”
依火布都奇道:“听谁说的?”
白霜凝不答,继续自顾自说道:“你不觉得脚下这些木地板有些许奇怪吗?这的确是原木的质感,然而木地板必然会有轻微的震颤,可是这里的地面四平八稳,很明显底下的空间都被填充满了。而且这城堡里充斥着暖气,这些暖气如果直接接触,很容易会伤害到木质,所以,这地板下和墙壁里面一定藏着极其先进的中央暖气输送系统。”
依火布都无声地冲着白霜凝做了个鬼脸。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很快便跟随着乔治来到三楼约翰老爷的书房。
乔治敲响房门,里面传来慵懒的应答声,乔治打开了门。甫进入房间,一股冷空气便扑面而来,这个书房冷得出奇,白霜凝不禁摩擦着双手。约翰看见来人,略嫌肥胖的身躯奋力地站起,臃肿的双臂舒展开来欢迎两位女士。乔治径直走到一旁的书桌,熟练地从柜子里找出遥控,把暖气温度调高了几度,还一边责怪道:“老爷,我不是说了吗,您应该注意身体,不要总是把温度调得那么低。”
约翰无所谓地一笑,跟两位女士打着招呼。白霜凝很平常地跟他对话,依火布都的视线却不自觉地往房间里的壁炉直瞄。这个壁炉非常巨大,几乎占了门对面这整面墙的空间,然而这里有着最先进的供暖系统,根本用不着壁炉,那很可能只是个装饰,而实际上壁炉内部也确实空空如也,一点火苗都看不见。
约翰注意到依火布都心神不定,捋着那把夸张的胡子问道:“小姑娘,怎么了?”
依火布都回过神来,说道:“不好意思约翰叔叔,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我能不能……”犹豫再三,她还是说道:“能不能看看那个壁炉里面?”
约翰一愣,却还是答应了依火布都这个略显奇怪的要求:“请便。”
依火布都来到壁炉面前站定,深呼吸一口气,弯着腰钻进了壁炉内部。这个巨型壁炉的确只是个装饰品,虽然烟囱确实穿过屋顶,连接着外界冰冷的空气,可是壁炉内部全都覆盖着金属面料,上面凝结着冷气聚成的白雾,冷得让钻进去的依火布都牙关打颤。而它最大的好处,是里面一目了然,干干净净,并没有依火布都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不自禁回忆起的糟糕场景。
依火布都抽回身子,露出讪讪的笑容,说道:“让您见笑了叔叔,其实……”
白霜凝趁机说道:“约翰叔叔,请别怪她,她有些心理阴影。”
依火布都正待发作,约翰却大度地笑笑,露出慈爱的笑容:“没关系,人人都会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嘛。你看过了,安心了就好。”依火布都很感激他并不打算刨根问底,约翰继续说道:“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你们先跟乔治到房间里去休息一下吧。”
乔治把两人带到二楼准备好的房间,并给了两人钥匙。依火布都拿着钥匙,小声嘟囔:“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跟你住隔壁。”
白霜凝挥舞着钥匙,回报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吐舌鬼脸。
乔治说道:“这里暖气充足,你们穿着厚重衣服应当不太舒适,我们在房里预备好了替换的衣服,请尽情取用。”说罢便离开了。
依火布都进入房间,正准备换衣服,打开衣橱却傻眼了。她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华美的衣服,乔治说是准备了替换的衣服,这明显是谦虚的说词,他是准备好了符合这场高贵晚宴的精美礼服。虽是一番好意,却让依火布都犯了难。这些礼服高贵典雅,却也落落大方,能把女性最优美的线条展现出来。依火布都对自己的身材倒是颇有自信,然而这些衣服穿上之后,就必须时刻保持优美的体态,这让粗犷豪迈的她如何是好?
依火布都不禁苦笑。看来母亲已经先跟约翰叔叔打过了招呼,所以这些晚礼服是清一色的红,却红得不尽相同,足见设计者的用心。然而依火布都注定要辜负这一番苦心了。她只能挑了一件设计最简单的礼裙换上。
换上之后,她看着全身镜前的身影,恍惚不是在看着自己。那一身的血红把她的肌肤衬得晶莹剔透,简约的设计、顺滑的布料跟她婀娜的体态完美贴合。她都没想到,原来自己还真算得上是个美人。她把长马尾解了开来,任由秀发遮住背部露出的雪白肌肤。“幸好头发够长。”嘟囔一句之后,她走出了房间。
刚出房门,又跟白霜凝打了个照面。白霜凝穿着一身华丽的银色礼服,宽大的裙摆把她的小脚跟都遮住了,像她这样双眼残疾的人还穿这样的衣服,让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走两步就被绊倒,依火布都甚至怀疑,如此设计繁复的衣服,她是怎么自己穿上身的。依火布都再一次恍惚了。白霜凝已不是她初见时那个腼腆害羞的少女了,如果不是深知她内心潜藏的罪恶,她还真就像一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白雪公主。
“这么巧啊。”白霜凝乖巧地向她打招呼。
依火布都还没说话,身后便传来一把声音:“还真是巧啊。”
依火布都转身,又看见另一张熟悉的脸。这位金发的女士身穿蓝色的长裙,长裙上缀满珠片,似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映照在美人鱼身上的鳞片一般。金发之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依火布都目不转睛,小嘴忽然莞尔一笑:“看来我们的大侦探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嘛,介不介意我拍一张?”
依火布都这才回过神来,讶然道:“思思,你怎么也在?”
白霜凝走过去,亲昵地搂住齐思思的手臂,说道:“思思姐姐是记者,这次肯定是来报道神秘富豪的宴会的,对吧?”
依火布都带着询问的神色看了思思一眼,思思点点头,说道:“霏霏的事让我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我没本事当个侦探,可是揭露真相,并不只有一条路。”随即拿起挂在身上,与那身礼服极不相衬的照相机,又问:“能否让我拍一张啊?这么美丽的画面,不让人欣赏太可惜了。”
依火布都耸耸肩:“不介意,可是别想让我摆造型啊。”
思思笑道:“放心,我知道你不懂。我只要拍你最自然的样子就好了。”随即转向白霜凝,“小霜,你也是。你今天好可爱呢,有你们两个在,我这篇报道肯定爆火。”
三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一楼,走向宴会厅。一路上,依火布都都在克制住自己,尽量不去打扰这对“如胶似漆”的姐妹,她们真的如亲姐妹一样亲密。她不忍心告诉齐思思真相,而且看来白霜凝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那就让她一直沉浸在这个美梦里,好像也不错。
还没走到宴会厅,三人就听见欢乐的笑声与混杂的交谈声,实际上,整座古堡都洋溢着融融的热情,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穿着工作服的人与她们匆匆忙忙地擦肩而过,忙前忙后。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人们已经沉浸在雀跃的气氛之中了。
思思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次约翰叔叔忽然召开晚宴,是为了什么?”
白霜凝歪着脑袋说道:“不知道呢,只听父亲说起,他已经避世隐居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依火布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谈话间,三人进入了宴会厅。一眼看去,大厅里至少有三四十人,有的与约翰和乔治差不多年纪,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而出乎意料的是,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其乐融融地谈天说地,整个气氛异常活跃。就在这时,依火布都注意到了一个很特别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身穿黑色礼服,冷冷地环抱双手站在一角,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场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只是一个直觉,依火布都觉得这个女人跟自己很像,尤其是那双无时无刻都在观察的眼睛,而对方的气质,更是让她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可是她比依火依兰更加寂静,几乎到了生人勿近的程度。她那白皙的肌肤接近死人,那张俊俏的脸也没有传达出任何活人的情感。
依火布都只是盯着她看,整个房间的灯光就好像都暗了下来。忽然,一阵欢呼声和掌声打断了她朦胧的臆想,乔治走上了大厅尽头的演讲台,装腔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来宾,欢迎莅临新月古堡。作为这个古堡的主人,以及宴会的发起者,本应由约翰老爷在此致辞,然而老爷说了,要给诸位老朋友和小朋友们准备一个大大的惊喜,说完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把我推到这里来代替他。现在,我要去找他谈谈加薪的事情,就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我宣布,宴会正式开始,祝各位能有个愉快、满意的晚上。”
他风趣幽默的演讲博得了满堂的喝彩与掌声,他在这股热情中退场,宴会厅的大门同时被打开,穿着一色正装的男仆女仆们鱼贯而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佳肴和冰冰凉的饮料。众人在宴会开始之前便三五成群,打成一片,现在更是情绪高涨。不知从那个暗门进场的乐师们适时奏起了欢快的乐章,大厅成为了一片愉快、舒畅的海洋。
白霜凝走到长长的桌子前,像只仓鼠般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食物;思思游目四顾,在这衣香鬓影的间隙中寻找可堪留下的瞬间;依火布都极目远眺,在这诺大的厅堂里,她想找到那个漆黑的身影,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宴会仿佛持续了好几个世纪,依火布都甚至已经开始厌烦自己要重复拒绝那些不停前来邀请她跳舞的男士。她精神疲惫地站在一角,不自觉双手环抱,摆出跟那个黑衣女子同样的姿势。就在这时,又有一位男士过来邀请她。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金发碧眼,斯文有礼的绅士。他的眉目倒与约翰有点儿相似。他彬彬有礼地弯腰伸手,温文尔雅地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姐,能否与我跳一支舞呢?”
这样干净、帅气的男士,一般女性都不会拒绝,可惜依火布都不是一般女性。她毫不避讳地直言:“对不起,我不跟年纪轻的男士跳舞。”
男子抬起头,明显是愣住了,但是很快便恢复了礼貌的笑容,并说:“恕我直言,我们的年纪,应当相去不远吧。”
依火布都说道:“是的,我只接受年纪比我大得多的男性。”
男子的身后传来轻笑声,脸上的笑容随之变成了尴尬的脸红,悻悻地退开了。思思走到依火布都身边,与她并排而立,问道:“你不是说真的吧?”
依火布都奇道:“我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思思闻言不禁一阵愕然。依火布都又问道:“你有没有奇怪的感觉?”
“对你?的确有。”思思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依火布都说道:“这场宴会是约翰叔叔举办的,可是他却一直不见人。一场宴会能持续多久?这都三个小时了,无论他准备做什么,现在都应该露面了,可是他还是没有出现。他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思思耸耸肩:“有钱人的世界嘛,我们不懂。倒是你,不要这么冷酷嘛,去跳一下舞,喝点小酒,放松一下,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我看刚刚那位就不错,配得上你。”
“你又知道了。”依火布都白了她一眼。
思思说道:“要配得上你,当然要有相当的条件,刚刚那位可是约翰老爷子的二公子,也是外资公司的总裁。年轻有为,英俊帅气,有礼貌、有学识……”
依火布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思思滔滔不绝,不禁讶然:“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
“你也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的。”思思不无骄傲地抬头挺胸,“在这里转了几个小时,宾客里面值得注意的人物,我大概都已经摸清了底细。”
依火布都感叹着思思的情报收集能力,却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从刚才开始,一股不安的气氛就萦绕在她的心头,现在,预感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征兆。仆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一部分还露出惶惶不安的神情,一些乐师也开始东张西望,仿佛乐章已经走到了尽头,不知该何去何从。是的,晚宴真的已经到达尾声,可是他们的主人却依然没有出现。可能真的出事了!
依火布都说道:“思思,情况异常。你去找白霜凝,尽量把她留在身边;我去找乔治叔叔。”
思思见她神色凝重,知道事态严重,点点头跑开了。她大概误会了依火布都的意思,是让她去找到白霜凝,然后保护起来,可是依火布都却只是想着,有思思在身旁盯着,能阻止白霜凝趁机捣乱。
依火布都迅速地跑到门口,迎面碰见一个不知想去何处的女仆,一把抓住她问道:“你们老爷呢?”女仆茫然地摇摇头,依火布都又问:“管家呢?”
女仆这回思索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回答道:“往常这个时间,管家会亲自去送咖啡给老爷,不过我刚刚已经去过老爷的书房和卧室,可是都没找到老爷……”
依火布都撇下女仆,踩着高跟鞋艰难地爬上楼梯,就在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又与一名女仆几乎撞个满怀。这个女仆眼带怯意,泛着泪光,神色慌慌张张,被依火布都几乎撞倒后,竟然呆在当场,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想干什么。
依火布都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然后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这么匆忙要去哪里?”
女仆惊魂未定,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答道:“我……管家让我去报警,老爷,老爷他死了!”
依火布都大吃一惊,但旋即冷静下来,向女仆表明了身份,叮嘱她先不要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以免引起恐慌,并让她赶紧去打电话报警,自己则来到了三楼,约翰的书房门外。房门打开着,依火布都进入房间,最先看到的,是乔治蹲在约翰的尸体旁检查着,倒并非是在验尸,而是在观察着任何一点可能代表约翰老爷还没死去的蛛丝马迹。
可惜,约翰已经毫无疑问地死透了。
乔治有气无力地转过头来,看见依火布都,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以身子挡住了约翰的尸体,并说道:“你怎么来了?老爷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入书房,先出去吧。”说着便要拉依火布都出门。
依火布都轻轻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并说道:“乔治叔叔,你叫去报警的女仆已经跟我说了。你也不必瞒我,我是警察。”
乔治怔住了,随即摇头苦笑:“这个安娜……”
依火布都安慰他道:“放心,我已叮嘱她不要乱说话。这里交给我吧,你先去安抚宾客。”
乔治好像还是不放心留依火布都一位女士在这里,可是当他看到依火布都利索地走到尸体旁边开始仔细地检验,那种专业的手法,锐利的目光,仿佛其他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干扰她,这才放下心来,走出了房间,并把房门关上。
房门关上之后,依火布都才发现,这个房间根本不适合用作书房,因为烟囱直通外界,冰冷的管道把嘈杂的声音都带到了房间里面,本应寂静的环境很容易被呼号的风声扰乱。她一皱眉,收敛心神开始仔细地辨别约翰的死因。毫无疑问,约翰是摔死的,这就更让依火布都大感疑惑。
约翰的尸体处于房间的正中央位置,一个人怎么可能摔死在这种地方?依火布都抬头看着房顶,这里没有天窗,也就是说,这里不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依火布都又开始检查死者的衣物,发现他身穿一套略显宽松,颜色灰暗的布衣,双腿光着,没有穿鞋子。即便是在家里,一个隐世的富豪也不应该是这副打扮。
依火布都百思不解,站起来大大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开始观察房间布局。房间布局也很奇怪,正面对着房门的壁炉旁空无一物,书桌摆在进门右手的墙边,却不是一般书房那样面对着房中央,而是面对着墙壁,椅子背向房中央。椅背对着的左边墙前,是三个高度不尽相同的书柜,摆满了书,可是柜子的面向也是乱七八糟,并不整齐,毫无美感可言。
依火布都初次进来的时候,被那个大壁炉吸引了目光,倒没注意到这个奇怪之处。她摸着额头,感到头昏脑胀。这个案发现场处处透着诡异,实在是太奇怪了。
正在她额角生痛之时,房外传来嘈杂声,她开门探头出去,却见三个年轻人急冲冲地来到了三楼,那位曾经邀请她共舞的男士也在其中。三人中,为首的一个人身形高大,穿着礼服也活脱脱是个莽汉的模样,脸上怒气冲冲,要不是那位男士拉着他,他能把走廊的地板都踏碎。最后是一个看着刚刚成年的小鬼头,目光闪烁,好像只是无奈跟着两人上来。
管家乔治正手忙脚乱地制止他们三个冲进书房来,依火布都关好房门,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人当即咆哮:“这话该我问你,我爸出事,怎么是你从他房间里出来,反倒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不让进?”
原来这三个人都是约翰的儿子。为首的是大儿子塞朗,为人暴躁;彬彬有礼的二公子莱克,依火布都已经见过;最小的儿子名叫里昂,畏畏缩缩的,跟在两个哥哥身后,显得毫无主见。根据乔治所言,是那个去报警的女仆——苏菲,把老爷发生的意外情况告诉了里昂,里昂又告诉了两位哥哥,于是三人便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不让你们知道,是不想让事情闹大。”依火布都解释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惊动其他人?”
莱克把大哥拦下,答道:“大哥平时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宾客们都见怪不怪,应该不会有所怀疑。”
依火布都点点头:“过来吧。”便把三人都带到书房门口,然后叮嘱道:“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进去。”随即便把们打开了。
看清尸体的一瞬间,三人情绪都失控了,塞朗最为激动,作势便要冲上去,幸而乔治老当益壮,硬是把他拦了下来。依火布都说道:“警察来到之前,不能破坏现场。你的父亲是被谋杀的,你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而让凶手逃之夭夭吧?”、
塞朗喝道:“那你又凭什么发号施令!”
依火布都拿出随身携带的证件,表明了身份,三兄弟一时愕然。这个时候,苏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乔治说道:“管……管家,不好了,警察说山腰的大桥被暴风雪摧毁了,一时半会都上不来了!”
这下乔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依火布都说道:“既然如此,只能由我来先进行调查了。既然警察不能来,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我们就去跟宾客们说明情况,让他们配合调查吧。”
无奈之下,乔治与三兄弟只能接受这个提案。回到大厅,乔治向所有宾客宣布了约翰老爷的死讯,一时之间群情汹涌,所有人乱作一团,幸而依火布都早有准备,事先安排了仆人们安抚宾客的情绪。等到所有宾客从最初的震惊之中缓解过来之后,她说道:“我们接到警方的消息,由于道路原因,他们无法及时赶到,而我作为刑侦人员,将对此次案件立刻进行调查,希望各位能好好配合,尽快找出杀人凶手。”
宾客中有人附议,认为应当尽快找出凶手,有的人天生就是爱唱反调,认为要等专业刑侦队来到之后再进行调查才合理,而有的人单纯只是惶惶不安,希望能尽快离开。然而不管是谁,在这样大风雪的天气,而且大桥已毁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离开,只能乖乖配合调查。在这些人中间,依火布都又看见了那个身穿黑衣的身影,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目无表情地杵在一角,仿佛连死人这样的大事都无法令她动容。
侦讯工作顺利开始,依火布都借来一个房间当作审讯室。她第一个审讯对象,就是白霜凝。她问道:“晚宴开始之后,也就是今天下午五点到傍晚八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白霜凝乖乖答道:“我在参加晚宴,一直吃吃喝喝。”
依火布都问道:“谁能证明?”
白霜凝说道:“总该有人看到我吧,你去问问他们呗。”
其实不用问,依火布都也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因为依火布都自己就时不时地关注着她的动向。可是白霜凝如果想杀某个人,也未必需要自己动手。她说:“你给我留在这个房间里,没我允许不许乱跑。”
出乎意料地,白霜凝并没有表示抗议,而是乖乖站到了一边,旁观依火布都接下来的审讯。
第二个进来的,是齐思思。她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充分,因为她在晚宴期间一直在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得到了不少第一手资料,晚宴上几乎一半的人可以给她作证,她从未离开过会场。
依火布都说道:“那你有没有在那些人身上打听到,约翰老爷有跟什么人结怨的?”
齐思思想了一下,说道:“结怨倒是没有,可我听说,约翰叔叔之所以在多年前忽然选择隐居,是因为出了一个意外。”然后,她便把尘封多年的那件旧事娓娓道来。
许多年前,一切都风华正茂。约翰退役归来,恰巧遇见了她,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光辉。她是个运动爱好者,正巧,他也是。
那一年,风雪为山峰披上了婚纱,他们到了山上,来到他多年好友开设的旅馆。乔治很高兴,却也担忧,因为约翰已经有了妻儿,却带来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这个女人很独特,她的光辉那么耀眼,又那么柔和,乔治在她的光辉之中迷失了自我。甚至在某一天,一个风雪将至的日子,这个美丽的女孩忽然想要滑雪,乔治都没有跟约翰一起劝说她留下,而是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装备,与她一同出了门。
约翰无计可施,唯有跟他们一起胡闹。这是这两个男人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大风雪如期而至,他们迷失了,当约翰和乔治找到对方的时候,耳边传来的,却是几乎隐没在狂风呼号中的求救声。他们看不见她,甚至无法判断呼救从哪个方向传来。他们分头寻找,最终,只找到她冰冷的尸体。她的尸体离约翰不过一百米距离,只相隔着一个小丘,他却没有及时伸出援手。
“为什么没有救她?”乔治怒吼。
“我没看见她。”约翰低沉地回答。
“她穿着这么显眼的红衣,离你一百米。你是部队里的神枪手,怎么可能看不见她!”乔治发疯似地追问。
而约翰还是只有那一句:“我没看见她。”
经过那次,约翰得了暂时性的雪盲症,再后来,约翰离开了世俗,离开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繁华,在大雪山上建起了一幢古堡。那是一幢与她遥远的家一模一样的古堡,他从此再没离开过那里。乔治也关闭了旅馆,来到这里,照顾这个失去了魂魄的老朋友。两个孤独的灵魂就这样游荡在偌大的监狱里,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直到今日。
依火布都失神了。她不曾料到,那个慵懒、大大咧咧的约翰叔叔,和那位站得笔直,丝毫不见老态,处事得宜的乔治叔叔,竟然还有着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冷静了好一会儿,她问:“那个女人是谁?”
思思沉声道:“她们称她为‘月光夫人’,据说是三公子里昂的生母。”
依火布都大吃一惊。若是里昂也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也就有了杀人动机了。思思离开后,依火布都把洛可可家的三姐妹请了进来,正是她们把这件事情告诉思思的。三姐妹对这件事的说法与齐思思大同小异,可是她们对月光夫人却明显认识得更深。
大姐齐雅说道:“月光夫人是个美丽善良的人呢。”
二姐妮可接着说:“当年约翰夫人想让他们家三兄弟跟我们订下婚约,可我们都不认识他们,怎么愿意?最后还是月光夫人出面替我们说情,约翰老爷才阻止了这桩婚事。”
妹妹萝丝补充道:“当年约翰老爷和夫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呢。约翰老爷说应该让年轻人们自由恋爱,可是约翰夫人却说那是因为约翰老爷自己也喜欢拈花惹草,不喜欢她这个指腹为婚的妻子,才找借口来让自己难堪。”
如此说来,约翰家三兄弟也都知道月光夫人的事情了,这使得里昂的嫌疑越来越大。三姐妹走后,依火布都正想找里昂过来问话,这个时候,思思却从外面回来了。她拿着一个装订精美的红色本子,说道:“我找到这个东西,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依火布都接过红色本子,打开一看,不禁讶然:“他们竟然为自己家举办的私人晚宴制作了名册?”
名册上没有照片,却记录了所有宾客的名字,与对应的身份,这会对侦察工作大有帮助。依火布都翻着名册,忽然被一个映入眼睑的名字吸引了目光,这个名字并没有对应的身份介绍。她读道:“白月……”
“雫(xià)。”思思接道,“这个字是不好读。”
依火布都苦笑:“你说的那个是日本的和制汉字,看这名字,应该是中国人,汉字来说,应该读雫(na),白月雫(na)。这两个字字形完全一样,却不是同一个字。”
思思愕然道:“还有这种事?这个名字够奇怪的。”
依火布都说道:“最奇怪的是这个字本身的含义。”
思思问道:“什么含义?”
“没有含义。”依火布都摇摇头,“这个字我也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可是书上也只标注了读音,没有任何字义的解释。这个字是死文字,现代汉语已经不使用了。”
“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字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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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的?”
“或许没有意义,就是他想要表达的意义。”依火布都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又问:“你知不知道这是谁?”
“知道,是一个身穿黑衣,一直冷着张脸的女人。”思思说道,“说起这个人就奇怪了。我刚刚问过,整个晚宴从始至终,都有人能证明她没有离开会场,可是我明明记得,宴会期间几乎都没看见她的身影才对啊。”
是她!依火布都心中一凛,随即问道:“你刚刚出去,问过宾客们的口供?”
“当然了。”思思不无骄傲地点点头。
“这可不是你的工作,你不是……”依火布都说着,忽然苦笑一下,“算了,你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应该不是凶手,我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事已至此,就随你吧。说说看,你问到了什么?”
思思兴奋地说:“我查到了,今天参加晚宴的总共有四十七个人,而包括那三兄弟在内,总共有十三个人离开过会场十分钟以上的。”
“十三个人?”依火布都讶然,“怎么几乎四分之一的人都离开了那么长时间,他们干什么去了?”
思思耸耸肩:“理由几乎完全一致——上厕所。”
“放屁!”依火布都拍案而起,怒道:“厕所跟会场离得那么近,上个厕所十分钟?他们集体便秘吗?”
一直矗在一旁的白霜凝不禁“扑哧”一笑,思思原本想忍住不笑,也被白霜凝引得笑了起来。看着这样一位衣着性感、妩媚的女性骂着脏话从椅子上几乎跳起来,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笑过后,思思补充道:“对了,这十三个人里面,那三兄弟是几乎没有到场的。莱克也是宴会下半段才来到现场。”
根据依火布都对死亡时间的判断,约翰老爷应该是在宴会开始不久后就身亡的,如此说来,嫌疑人的范围就很大了,然而既有时间又有动机的,始终是那三兄弟,尤其是里昂。依火布都问道:“那仆人们呢?”
思思说:“仆人们几乎都可以互相作证,这场晚宴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招待客人、后厨忙活,就是在去忙活的路上。”
依火布都思索了一下,说道:“你的办事能力很惊人啊。我才呆在这里没多久,你竟然能问出这么多事。”
思思抬头挺胸:“可别小看我的情报收集能力。”
依火布都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如此,就由你来问话吧。嫌疑人的范围太大,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我想先去案发现场再看一下,找出凶手的杀人手法,你就重点关注那些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依火布都知道这并不符合规矩,可是这个案件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而且经过上次的事,她自信不会看错人。思思是个有能力、能帮得上忙的人,最重要的是,思思不会是凶手。“你,跟我来。”依火布都指着白霜凝说道。她可不能留下白霜凝来扰乱思思的工作。
两人来到三楼,书房门外,乔治还一直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依火布都走上前去,说道:“乔治叔叔,节哀顺变。”乔治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依火布都问道:“告诉我一下,你们当时发现尸体时候的情况吧。”
乔治舔了舔嘴唇,回忆道:“今天的晚宴,老爷说了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可是却没告诉我——或者任何人——具体的情况,我作为管家,也不方便过问,只是按照老爷说的话,没有来请他。可是等了好久,老爷还是没有出现,我有点儿担心,于是便泡了咖啡,跟往常一样送了过来,想趁机看看老爷。谁知道,等我和苏菲来到房外,敲了许久的门,里面却还是没有回应。这个书房的门跟往常一样是锁着的,然而我当时实在感到情况不妙,于是便把门撞开了,不曾想门一打开,就看见老爷的尸体躺在房中央。我和苏菲都慌了神,我先冷静了下来,让她去报警……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依火布都点点头,追问道:“平时也是苏菲和你一起送咖啡吗?”
乔治答道:“是的,我和她一起泡咖啡,然后送过来。”
依火布都问出最后一个关键性问题:“你作为管家,也没有这个书房的钥匙吗?”
乔治摇摇头:“我有这个家里所有的房间钥匙,唯独这间书房,只有老爷自己持有唯一一把钥匙,通常放在那个柜子里。”乔治说着,指了指房间内那张面对墙壁的桌子的其中一个柜子。“平常老爷很喜欢待在这个房间,锁着门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除非有他的邀请,否则谁都不准擅自进入。而即便其他人有钥匙,也很难在老爷在房里的时候进去,因为房门里面是有门闩的。我当时撞开门的时候,门就是从里面闩上的,我把门闩都撞坏了。”
也就是说,当约翰不在房里的时候,房门会由门锁锁着,只能用钥匙开启,而当约翰进了房间之后,房间便会由门闩锁着,外面的人也进不去。白霜凝如此想着,伸出手去,摸到了墙上那个被撞开了门闩的位置,尖锐的木刺几乎把柔嫩的指头刺破。她不禁沉默了。
“辛苦了。”依火布都关切地伸出手去,轻抚着乔治的肩头。乔治表情复杂地退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依火布都叹一口气,进入了房间。
进入房间后,白霜凝顺手把门关上,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刚才真的闻到了荷尔蒙的味道?”
“男人通常在这个时候都需要安慰,可惜他拒绝了我。”依火布都说着,来到书桌前,打开那个柜子,里面传来清晰可闻的“咯噔”一声。
依火布都拿起里面的钥匙,白霜凝讶然道:“门的确是被撞开的,唯一的钥匙又在柜子里,那这岂不是……”
“密室杀人。”依火布都若有所思地接道,忽然又回过神来,说道:“我干嘛跟你说这么多,你又不是我的助手。”
“那你还带着我。”白霜凝撇撇嘴,接着问道:“他的确是摔死的吗?”
“毫无疑问。”依火布都说着,来到巨大的壁炉前,再次探进身子去察看,并说:“而且,我已经大概推断出他是怎么摔死的了,可关键问题是尸体所处的位置。他怎么可能死在房间的正中央?”
“也不可能是在其他地方摔死,然后搬进来的,因为门闩闩上了,唯一的钥匙也在房内。”白霜凝接道。“那个镶满钢片的烟囱,也不可能供人进出吧。”
依火布都回过头来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怎样才能造成现在这样的杀人现场?”
“以往万一,我先说明,我只是假设。”白霜凝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假设我是个有预谋的杀人犯,我一定对这个古堡非常熟悉。我已经在这个古堡呆了许久,而我选在今天作案,必然是因为这个手法只有今天能够实现。今天有暌违的晚宴……话说今天是圣诞节吗?”
白霜凝说着说着,忽然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依火布都没好气地回道:“好像是吧,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白霜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无法做到,这个作案手法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你要找的人,可能比我更聪明……也更危险。”
依火布都感觉到她有所隐瞒,却并不拆穿,只是继续查看现场,然而这个房间里已经找不出更多的线索了。按照白霜凝的说法,凶手必然对古堡非常熟悉。她想了一下,推开门,问乔治道:“有这个城堡的图则吗?”
“有。”乔治答道,随即传唤了苏菲,让她把古堡的图则送了过来。
图则非常清晰地展现了这个城堡的每一个角落,从地底下的供暖系统到房顶上的每一扇小窗户都巨细无遗。依火布都注意到在古堡第三层的房间之上,还有两个呈三角形的小空间,这两个三角形原本是一个大三角形,形成古堡的房顶,却被书房那个壁炉所连接的烟囱从中一分为二。
“这两片空白是什么地方?”依火布都指着图则上的小三角形问道。
乔治看了一眼,说道:“那是一个小阁楼,在书房的正上方。这个古堡原本是没有烟囱的,可是老爷买下这里之后改装过,所以阁楼被分成了两部分,现在是作为杂物室在使用。”
依火布都点点头,准备到小阁楼去看看,思思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按照依火布都的指示,重点调查了约翰家三兄弟的不在场证明,却发现他们在宴会开始后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单独行动,根本就没有不在场证明。
“三兄弟在宴会开始前一天就陆续回到了古堡,他们的房间就在三楼,约翰老爷的书房旁边,按照年龄降序由近至远。今天的晚宴开始之前,塞朗就已经喝醉了,还打砸了好些家具,把约翰老爷气得够呛,约翰老爷便让莱克照顾好他的大哥,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休息,酒醒之前不准出门。莱克就这样一直在房间里照顾塞朗,可是因为塞朗醉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所以事实上他们根本无法为对方作证。
小儿子里昂说是一直在家里闲逛。他离开家时,年纪比两个哥哥还小,对这个家没有太大的印象,所以回来之后一直在到处徘徊、参观。他的原话是‘好像在参观一幢宏伟而陌生的建筑’,自然,他的行动也没有任何人能证实,因为仆人们准备晚宴忙得不可开交,谁都没注意到一个在偌大的家里单独游荡的身影。”齐思思说出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那个黑衣女郎呢?”依火布都问道。
齐思思也对这个奇妙的女郎格外上心,所以也对她进行了特别的关注,结果让人大吃一惊。齐思思说道:“这个女人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是我翻查自己的照相机,发现虽然我在晚宴上拍了不少照片,却连她一根头发都没拍到,我更加肯定她长时间离开过,可是这跟证人的口供又不吻合,所以我又一次翻看了那本名册,才发现原来为她作证的人,正是那几个曾经离开过宴会的人!”
“他们只离开了十分钟,却在没有离开的时间里轮流为她作证,也就是说,他们离开会场,很可能是跟她有关了。”依火布都苦苦思索,“可是她到底是谁,能让那么多毫无关系的人为她作伪证?”
这个女人的嫌疑也越来越大,可是如果她就是凶手,而又跟将近十个人一同离开过会场,那么难道这场凶杀案竟是集团式的团伙作案?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是可能性极低,因为这样的集体行动,很难不引起里外忙活的仆人们的注意。依火布都决定先放下这个疑点,重点排查那三兄弟的作案可能。
她来到书房旁的房间,问道:“这就是塞朗的房间?”思思点点头,依火布都向一旁的乔治要来了钥匙,打开了房门。这个房间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除了日用品少得可怜,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而如此简洁,几乎不符合塞朗性格的房间布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三兄弟本就极少回到这里的缘故。
这个房间毫无线索,跟接下来两个房间一模一样。依火布都从里昂的房间走出来,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问道:“这走廊尽头,书房另一侧的房间是约翰叔叔的睡房吗?”
乔治点点头,带领他们来到了约翰的睡房。这个房间布置得很温馨,除了床头旁边那个显得冰冷坚硬的保险柜之外,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依火布都没有打开保险柜,不过她还是问道:“那保险柜能打开吗,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乔治略显失落地说道:“老爷曾经说过,里面放了一份遗嘱,他把密码告诉了我,他说等他……离开之后,就由我来执行。”
依火布都不禁讶然:“约翰叔叔也还没到立遗嘱的年纪吧?”
乔治解释道:“这许多年来,老爷一直活在悲观和抑郁的情绪当中,而且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体有毛病,虽然实际上我看他身体非常硬朗,除了心理不健全之外,并没有其它问题。可是他只是一味地感觉自己身体不适,却又不肯就医,我们也都很担心他。到最近,他竟然过早地立好了遗嘱,而且还吩咐我执行,好像就断定了自己会比我先走一样。”
依火布都盯着保险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到阁楼去看看吧。”
阁楼放满杂物,不过打扫得尚算干净,并没有积灰。巨大的烟囱占去了小阁楼的一大片面积,依火布都小心翼翼地走着,因为只要一不留神,脚下便会踩到些什么。她来到一扇小天窗下面,看见外面的风雪开始慢慢停息。她打开天窗,冒着严寒探出身子,几乎一下子就被冻僵。房顶上并没有任何异常,因为供暖系统的存在,甚至连积雪都没有。
她收回身子,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幸而乔治眼明手快扶住了她。乔治扶着她坐在旁边一个木箱上,她看着地板上一个小洞,一边把高跟鞋脱了下来,揉着脚板,低声骂道:“这该死的高跟鞋。”忽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说道:“好极,信号恢复了。”随即接了电话。
电话是叶队长打来的,依火布都刚接电话,就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依火,我们接到报案,新月古堡出人命了,你今晚好像也在那里吧?”
依火布都说道:“对,我这边已经开始初步调查了,先把目前的情况跟你汇报一下……。”
“不用。”叶队长打断她道,“等见面再说吧。”
“不是说桥断了,你们暂时来不了吗?”依火布都愕然。
“原本是,但是死的这个人是名人,我们必须尽快结案。”叶队长解释道,“所以刚才风雪稍微减弱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上山了。”
这时候,依火布都头上传来划破长空的轰鸣声,一道锋利的灯光从天窗外迅速划过。警方竟然出动了直升机把人送上来。“那就待会儿见吧。”依火布都苦笑着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儿,叶队长带着大队人马进入了古堡,侦讯工作全面展开,白霜凝和思思都被找去重新问话。依火布都独自来到书房,门口站着的变成了两名警员。依火布都进门后,看见蹲在地上验尸的,是一名身穿白色西装套装,留着一头长发的女子。依火布都不禁说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女法医并未转身,仿佛根本没听见依火布都近乎抱怨的嚷嚷,一旁的叶队长走过来,拍了拍依火布都的肩膀,说道:“她不来,就没有人愿意来了。”
话音刚落,女法医站起身子,转过身来,眼镜框后一双锐利的瞳孔直直盯着依火布都,像是要用眼神把她刺穿。在她开口说话前,依火布都抢着说道:“死亡时间大概为下午五点到五点半左右,坠落死。”然后转过身去对叶队长说:“她根本就没必要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