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犹记画船听雨眠
三日后，武昌。
武昌客栈，整个客栈大堂里闹哄哄的，掌柜手指灵活地拨动算盘，伙计吆喝着穿行在其中，生意看起来极好。
就在这世俗化的万丈红尘中，那一抹蓝色那般惊艳，仿佛深山中的一朵绝世独立的蓝色杜鹃，奇异而耀眼，又仿佛庭院里迎风而立的海棠，飘飘若仙。
这般惊艳，这般神圣，仍有人亵渎。
“美人儿，来，哥哥陪你喝酒。”
一只不安分的手搭了过来，四个看起来很猥琐的男子围坐在身边。
蓝衫少女斜撇了一脸痴迷奸笑的男子，厌恶地打开那只手。
男子眼中更是闪动着炙热的光芒，如此绝色女子，可真是第一次见，乌发如瀑，垂于身后，丹唇贝齿，转盼多情，肌肤胜雪，清丽绝俗，身着浅蓝衣裙，左肩处有一只浅蓝的玉蝶栩栩如生。
“呦，美人，还不好意思。”对面的一个男子淫笑着。
左边的男子又准备将手搭在蓝衫少女的肩上，却见一支稀世罕见的碧玉笛跳开了那只脏手。
独孤湛幽冷冷地扫视了四人，四人心底一寒，立即生出错觉，这个人还是别惹得好，连忙逃开了。
蓝衫少女玉颜笑如熏风，头仰起，一手执着酒杯奉上，道：“果真是‘翩翩佳公子，遗世美少年’，小女子多谢瑶台公子出手相救。”
独孤湛幽毫不客气，拿过酒杯一饮而尽，道：“玉颜笑熏风，倾城曲绝响，本公子能有此福，享受‘北如意’羽大小姐斟的酒，真是受宠若惊。”
羽茉珂仍是笑如熏风，摇摇头道：“死性不改，还是老样子。”
独孤湛幽也调笑道：“美人依旧，风华绝世。”
这蓝衫美貌少女是谁？正是那被人称为“玉颜笑熏风，倾城曲绝响”的武林第一美人羽茉珂，上官翼和独孤湛幽等人的故友，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三人上了楼，找了个屋子叙旧。
小二上了几盘菜、几壶酒，便退下关门。
“湛幽，上官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不会是私奔吧？”羽茉珂眨动着明亮的双眸，问道。
上官翼一派淡定，道：“若是私奔，也不该这么清闲，我们要去昆仑之巅寻找大师伯。”
独孤湛幽当然也自动忽视羽茉珂那语出惊人的话，刚才喝下的酒只不过咳了两下而已。
羽茉珂又问：“榆儿不是要成亲吗？你们那时会赶回来吗？”
独孤湛幽的喉咙仍是不适，上官翼答道：“距离大婚之时还有一个月多，来得及赶回来。我们此去只是去送一封信。”
“是什么信要你们亲自去送？”羽茉珂有点好奇。
“老头子的风流往事。”上官翼回答道。
“你们私自出谷，他没怪你们吧？”
独孤湛幽刚才自行喝了杯茶，喉咙总算舒服点，道：“呵呵，老头子一到璇玑山庄，就被美酒佳酿收买，哪顾得上管我们。不过，他自从两年前离开后，就不知所踪了。”
羽茉珂笑道：“方升伯伯每天与酒为伍，也乐得逍遥。”又转头看向独孤湛幽道：“湛幽，你刚才呛了，没事吧？”
独孤湛幽心中暗自腹诽，说道：“茉珂，别忘了，刚才是谁英雄救美？”
“说得也对，两年不见，变化好大啊！”羽茉珂语不搭调。
与自小长大的姐妹分别两年，两年后偶遇，这时每人都成了江湖中万丈瞩目的人物。
上官翼看着二人互相明褒暗贬，这也许就是关系非常的二人见面的见面礼吧。
喝了口茶，道：“茉珂，你怎么会在武昌？”
羽茉珂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神色黯淡了几分，道：“我在江湖上没有目的地乱走，是来找人的。”
独孤湛幽随口问道：“找人？找谁啊？咱们堂堂羽大小姐对谁这么上心啊？”
*****天已不早，夜幕一点一点地降临，满天的繁星在深蓝色的夜幕下，将仅有的光辉洒向大地。
那一夜，晚风吹拂下，阔别两年的挚交彻谈一夜。
“茉珂，榆儿大婚之时，我们一醉方休。”
独孤湛幽仍是雪衣墨发男装打扮，清湛眸子微眨，隐去了平时的俏皮慧黠。
“一定，你们去昆仑山也要小心，山上终年积雪，甚是危险。”
羽茉珂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关怀之意，蓝衫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仿佛临风仙子。
“你出来多久了？都没回扬州去吗？”独孤湛幽随口问道。
“自从你们离开扬州后，我也离开了，中途回去过一次。”
“羽伯伯也没说什么？”
“我要做的事，爹爹管不住。”一向理智的少女，很少说出任性的话，却也有例外。
独孤湛幽呵呵笑了笑，道：“这样才对嘛，每天要是想着这件事不能有违道义，那件事不能那么做，还不累死。”
羽茉珂星眸弯成月牙，笑意直达眼底。
她此时不曾想到，日后她不曾随心而为。
当她明白属于她的随心而为时，一切都晚了，却又偏偏时机恰好。
后来她明白，她的人生，也许是命中注定。
羽茉珂忽然眸色暗淡几分，道：“几个月前，高山流水而相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突然不辞而别，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独孤湛幽怔了一下，随即明白，白天问羽茉珂要找谁时，羽茉珂含糊未答，侧头看她，问道：“你动心了？”
羽茉珂苦笑，道：“以前不曾如此……恨过或者是想念过一个人。”
那是九个月前，还是炎炎夏日。
若说棠棣山庄羽大小姐除了荣登美人榜榜首之外，最让人佩服的是什么。无外乎两件事，其一，是在浔阳江头斩杀打劫长威镖局的九江两恶，这二人作恶多端，经常打劫镖局，却因武功高强，一直逍遥法外，最大规模的剿灭是江湖集结十大高手，七人重伤无功而返，三人毙命；其二，是连挑蜀中十三寨。
蜀中十三寨在三日之间被她尽数剿灭，但仍有漏网之鱼。
那一日，她好不容易逃出蜀中，摆脱了追她的蜀中十三寨余孽，又遇到了见色起贼心的江湖采花贼。
她独自一个人，再没有一丝力气来反击。
幸而，有一个人救了她，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叫做碧城非。
碧城非终究是初出江湖，一个人竟也打不过四个江湖老手，便带着重伤的她一直逃，逃到了白沙镇，长江边的一个小镇。
马背上，是气喘吁吁的碧城非和奄奄一息的羽茉珂。
“羽裳姑娘，我们到白沙镇了，我先给你找一个大夫。”
碧城非一跃下了马，抱下她，她瞥见他的胳膊正流着血，强忍着内脏和伤口的疼痛，掏出仅剩的最后一点灵玉露，给碧城非，然后便昏了过去。
碧城非一着急，忙的去找大夫。
却是每一次，都瞧见的是大夫叹气，摆摆手告诉他另请高明。
后面还有敌人追着，前面的路，却不知该怎么走。
夏日，夜里的星星最亮。可是，她的伤口却也感染的厉害，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敷了灵玉露。
江上，是人们玩乐的画舫。
碧城非横抱着她，绝望地站在江边。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他的家远在长江尾的扬州，离这儿还好远。
她心里绝不是没有感动，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抱着重伤的她连逃了几日。
瞧着也是没有受过苦的贵公子，却为她吃了这般苦。夜宿荒野，请大夫花光了钱，被贼人砍伤，替她挨刀，走了不知多少险路，就差没把命送了，偏偏，没有扔下她。
画舫中，传来女子的清唱，和幽幽的琴声。
“栏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她不知怎地就醒了，笑着提醒他，“碧城非，放下我，逃吧。”
碧城非低头瞧着她，问她：“那我救你是为何？”
“那你又是为何救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如此舍命救另一个人，那么，贪图我的美貌么？”说到后面，竟是越来越冷的口气。
“你一直认为，我是贪图你的美貌？”少年只觉得天昏地暗，世间还有如此没良心的姑娘。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这语气，依然是那羽大小姐的语气。“你看，他们又追上来了，你还能救我么？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碧城非心里头不痛快极了，“我会让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
放下她在一边，转身去与贼人拼命。
她无力地靠在树上，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睁开眼后，看见那边他飞舞的身影。
夜色也掩不住心底的绝望，喃喃自语，“碧城非，我断不可能受辱，就此自尽，羽茉珂欠你一条命，来世再还了。”
如意短剑在夜里闪着盈盈寒光，衬到她苍白的脸上，那一刻，竟是凄美如画。
那日下午，她没想到她还能醒来，等她睁眼的一霎那，下意识地防备。
那时候正有人掀她的被子，她目光一凛，纵身，出招，那男子忙挡，后退了两步，她背后的伤口却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