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千零一日
可是,正当她以为他永不出格的时候,他却让她失望了。
午休的时候,他给她带来一个硕大鲜红的石榴。他听她说过爱吃。只见她一边吃,一边抛一颗一颗的小石榴子来喂松鼠。惹得两只松鼠从树上追到地上打架。她正看得眉开眼笑,他从旁边抓住她的手,想把她往自己怀里拽。
她完全没防备,人不是退,而是像被电到一般,被反弹出去一米开外才站住。这样的反应估计连她自己也没料到。完全是第一时间的下意识反应。要想遮住这个尴尬去已是不可能了。
反倒是他先开口,”你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他在草地里走远了几步之后,转过头来,对她说,”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以后,真的没有下一次了。连言语里也再没有提及。所以她也没机会对他解释,她的枕边至今还放着男友的照片。他的双目纯洁得像春天里初生的鹿,但凡有半点心肝的人,也不会忍心伤害的。她忘不了,出国临别的泪把两个人粘成了一个,抖成了一团,他要她等他。
经过了那次意外,一起听音乐的午休时间自动取消了。直到圣诞的时候,他寄来贺卡,写的是友谊的可贵,两人就此和解了。生活像卡住了的音乐,疙瘩停顿了一下,又如从前一样继续下去。
是他先毕的业,在一间大公司里当工程师。生活有了着落后,他开始细心筹划将来。在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里,他打算先不急着上班,而是做自愿者,带一帮孩子去丹佛的山里过夏令营。还有,他系里的教授,表示愿意收他做研究生,如果他新工作压力不大的话,今年秋天,他和她又可以一起再做同学。
但这些计划,在他下次约她出来喝早茶的时候,突然发生了转变。
他见了她就说,“我要回去了。一定要回去了。以前为了省下机票钱交学费,已经四年没回过家了。这次一定要回去。不会变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说话,倒好象是她要拦着他,而他一再对她重复着他的决心。
喝早茶的时候,她留意到他心神不宁,不会像以前一样,把小菜先挟到她的盘子里再动筷。他的头一直低着。等再抬头的时候,眼睛却红了。他说姐姐出门的时候,被施工工地高处掉下来的砖块砸中了头。两三天了,还没醒过来。医生说她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
他没心思吃菜,筷子一直放在桌面上。却老在重复:“我一个人,为了读书,留在这里四年。现在回头想想,这些年的骨肉分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如果家里人没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思。我要走了。要回家了。”
他于是真走了。临走前,送了一些她爱听的CD来,还有一件皮夹克。以前午睡的时候,他会把它披在她身上。他说,“香港热,用不着了。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留着穿。”
之后每年的圣诞,他会寄给她一张贺卡。先是姐姐慢慢康复了。再是找到了工作,说香港像飞机上洗手间那样袖珍的房子也很昂贵。再是有了女朋友,教会里认识的。后来买了房子要结婚了。
她给他回信,祝他幸福。特别叮嘱,别惯坏了太太了。她是怕他这样的好脾气将来被太太欺负。
今晚,她终于见到了他的太太。看上去,是慈祥和蔼的一个人,对谁都是温温的笑。身边的一对儿女乖巧伶俐,会主动和大人打招呼。
但她却还是孤身一个人。几年的分离等待之后,留在国内的男友,已经长成了别人家里的驯鹿。经历过爱情风暴的她,从峰尖摔到谷底,从谷底爬到山巅,上下跌荡好几个来回,累得只想要找个地方躺下休息。
她开始向往一些简单洁净的东西。比如,背景里能安神催眠的音乐,有个人会帮她披上一件衣服。对她说,“累了,你就睡吧。有我在。”那她可能会沉沉睡去。
以前,曾经有对她说这样的话的人,而这个人现在就坐在她身边。
可是,他明天又要回香港了。他说,他是为了她回来,却又要为了她离开。为什么在那么多年以后,他又说出那么奇怪的话。她以为他早已经放下了。
她算了算,大学里有他陪伴的日子,加起来该有一千天了吧。难道他一直都在耐心等待?
可惜,他没有等到一千零一日。等着她长大,等着她忘记过去,等着她接受平淡,等她学会感谢和珍惜。
在禁锢她的魔咒被解禁的前一天,他离开了。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