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即便如此,蓝户口和红户口之间仍然还是彼此依存着,城里人会用自己家里的富余粮票和农民交换鸡蛋,不够吃的农民再用粮票去购买米油面。一两粮票换一个鸡蛋,慢慢后来就是三两粮票才能换一个鸡蛋。慢慢地可以购买到农民们带到工厂来的一切物质。然而,等到粮票停止使用的那一年,工人们这才发现农民们不知道在什么时侯已经推倒了原来的黄泥巴稻草房,在工厂的四周盖起了宽敞明亮的砖房,而工人们仍然挤在那小小的分配住房里面。于是,过去结婚只能挤在父母家中或单身宿舍里的男男女女纷纷投奔去了小山坡上的农户,在那里安营扎寨生儿育女起来。
住在小山坡上面的农民每家每户都有一口井,一到冬天下雪的时候,打开井盖就可以看到一股热腾腾的白色蒸汽慢慢地往上。,到了夏天的时候,外面奇热无比,而打上来的井水却是凉爽。徐洁正坐在水井旁边洗女儿的尿布,房东婶子端着杯子出来看到就大声嚷起来:
“你们家欠的房租什么时候给啊,我可是讲了好几次了,都讲的没意思了”
徐洁赶紧站起来笑了笑:
“刘姨,一定会给的,再等一段时间吧,你晓得我家的情况”
“你们两口子上班,还没钱啊,谁相信咯,已经欠了三个月了,再不给,莫怪我不讲人情了”
房东大婶仰起她那个又粗又肥的大脖子,把井水含在嘴巴里面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一把又吐了出来,旁边一只正在低头觅食的老母鸡突然被溅了一身的水,吓得“咯咯咯”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徐洁两只手搓了搓,把头低了下来:
“我屋里那个不是在家待岗吗,只发基本工资”
房东大婶又把牙刷伸进了嘴巴里,一边刷还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我们乡里人都不上班,难道就不活了啊,不照样四路去混,养活一屋人,你是女人,你屋里的男人要想办法”
漱完口,房东大婶扯起她那个黑不溜秋的衣角抹了一下嘴巴:
“妹子,你们下个月还不交房租,那就只好两个山字打叠,请出了”
结婚之后,王斌再没有去过银行支取工资和奖金,自己的工资存折一直都是由徐洁使用。过去,徐洁隔三岔五地就会起早床赶到菜市场去买当天凌晨宰杀的新鲜猪肉和猪肝,王斌就会吃上他最喜欢的青辣椒炒肉和醋溜猪肝。而现在,徐洁的菜篮里面已经很少再看见新鲜肉了,从娘屋里带来的剁辣椒一瓶可以吃上半个月。每次看到徐洁在只有几个素菜和剁辣椒的饭桌上吃得津津有味、有说有笑的样子,王斌心里就噎着难受,他心理里面的愧疚很快就转变成了肉体上的萎靡不振,王斌已经很久都没有主动提出过性要求,偶尔勉强完事的瞬间,王斌已经感觉不到快感,而是后背脊梁的阵阵生疼,甚至到了后来,徐洁的温柔抚摸已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这种变化还有一个明显的影响就是,现在他会有意识地去注意收听身边的人说的每一句话和观察每一个表情,任何一个敏感的字眼都会让他落荒而逃。徐洁给女儿冲的奶粉也越来越稀,以前还是浓浓绸绸的,冲出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奶香,后来就只是在开水里面看见漂浮游荡的白色颗粒。等到有一天,王斌发现女儿的奶粉变成了价格更为便宜的淮山米粉,王斌的憋屈就爆发出来了:
“你是怎么当的家,再没钱,安安的奶粉一定要保证,我们可以少吃点”
听到王斌这么说,徐洁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从床铺下的棉絮里面拿出两本存折往王斌手上一塞:
“你以为我不想安安吃好喝好啊,看看你自己的折子上还有多少钱”
王斌没敢打开这两个红色的存折,其实他根本不要看就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钱,根本不要打开就知道徐洁存折上的工资和奖金要比自己的多。但是今天,这两个拿在手上红得都有点发烫的存折让他的焦虑不安终于到了一个无比难堪的十字路口,他挥手一个巴掌打在徐洁的脸上,徐洁“嗷”地一声惨叫哭着夺门而出,走出几步又掉头回屋,把安安用毛巾包好,抱起安安又冲到了屋外。王斌想去追,但是脚却不听使唤,一股血气只往上冲,他感觉到有点头晕,就退到床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