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厂长说完钻进桑塔娜掉头就想走，王斌和几个年轻点的工人堵在车前面，对张厂长说：

“厂长，我们都没有犯错，凭么子就是我们待岗啊，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没有理由，今天你哪里也别去”

刘秘书一看不对劲，赶紧下了车。不一会，就来了五六个厂门口门卫，门卫都是从农村招来的临时工，他们几个人上前就把王斌几个人往外推，王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抡起拳头朝着他们就挥了过去。等到派出所李所长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是一片混乱，整个厂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工人。王斌的脸上和胳膊上到处都是血迹，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门卫的了，几个门卫戴的大盖帽也不见了踪影。李所长上前把王斌扯开，大声呵斥道：

“又是你这个鬼崽子闹事啊，上次没抓你，这次就跑不了了”

李所长的一声令下，几个警察上前就把王斌抓上了边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地一溜烟开走了。厂长办公楼的对面就是党委办公楼，工人们又去找党委书记老肖，肖书记马上就给张厂长打了电话：

“老张，这么大的事情，应该象过去一样，由党委会讨论、职工代表大会来决定，这样做影响面太大了”

张厂长在电话那头说：

“优化组合的方案是经过部里同意的，接着还要在全厂推行，大锅饭不能再吃了，老肖，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嘛”

张厂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肖书记愣在那里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优化组合的改革在这个小小的城市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这个城市基本上都是由大大小小的企业构成的，而工厂则是这里面的老大哥。几万名工人和家属们大多数不认识市长，只认识自己的厂长，因为幼儿园、学校、医院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工厂的。工厂里面的人总是喜欢和他们生活的这个城市保持距离，他们只要一坐上公共汽车就会对别人说：我去市里面了。他们忘记了工厂本来就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人们已经习惯了在这里谈情说爱和生老病死，工厂里面的人从一生下来就明确知道了自己的奋斗目标：那就是通过各种方式进厂端上一个铁饭碗，这个铁饭碗足以让他们的一生过上安乐的日子。因此，工厂里的人无时无刻都保持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只要在这个城市中报出自己工厂的大名立刻就会引来周围人群的所有羡慕，以致于这个城市中有一个人尽皆知的说法：工厂里面有一个伢子生下来，这个城市中就有十个妹子在等着长大嫁给他了。然而，优化组合使这个工厂工人们的骄傲被击得粉碎，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手上的铁饭碗已经一夜之间变成泥饭碗了。

王斌在拘留所里被关了整整一个星期，徐洁把他接回来以后就呆在屋里哪里也不去。他们回来的路上碰到熟人，熟人都客气地和他们打招呼，但是转过身来，就看见他们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在路过厂门口的时候，看见那几个打过架的门卫在那里悠闲地晃来晃去，他突然有一个预感：自己已经不能再回到这个工厂了，这个可怕的预感使他身上泛起阵阵寒意。每个礼拜必须到车间里面报一次到，这是王斌接下来几个月里唯一的出门理由。这天，他刚走出车间大门，王斌就看见他妈一路小跑过来了，远远地就朝他招手：

“快去医院，徐洁生了，生了一个妹子！”

王斌飞快地赶到医院，把单车往地上一扔，刚准备往妇产科楼上走又突然停了下来，他退回到医院的门口，掏出烟，点燃之后默默地在医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几十年前，工厂这里也就是一片农田的乡下，几十年的时间里，工厂的里里外外才有了街道、家属区，澡堂和宿舍。工厂里面最重要的一条马路从南边到最边不过五公里，但是只要走出这个五公里，就一个是城市，一个是农村。而要区别这五公里附近人群的身份，不仅仅是言谈举止和衣着打扮，关键是看他们到邮局领取包裹、到银行办理开户和取款手续的时候从身上掏出来的户口本，城镇居民户口本是蓝色的塑料皮，而农村户口本是红色的塑料皮。这两个颜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代表着两个不同的世界，而邮局和银行都是为工厂的职工而开设的，那些邮局和银行的办事员总是不耐烦地指着后面对红色户口们说：

“等一下，先办蓝户口！”

红户口极不情愿地小声嘟囔着：

“我先来排队的”

办事员显然被红户口这小小的抗议激怒了，腾地站起来训斥到：

“你们又不上班，急么子，急着去投胎莫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