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滴水不漏
这段时间,柳瀅每天都会跑来九层经塔,却从未见过就在塔门附近的云泽,所以无关这位师父在不在身旁,小丫头都是格外的乖巧懂事,每次进门,都会停下或紧或慢的脚步,学着读书人的模样与冯铄拱手作揖,叫一声“冯长老”,得到回应之后,这才会转身上楼。
按道理来讲,冯铄最喜欢的就是年轻一辈尊敬老人,所以应该会与柳瀅提点几句才更符合他的性情,却也不知是因柳瀅如今身在明心见性局中,还是因为进进出出的时候,身边总是跟着那位将他视如无物的栾秀秀,便每次都只笑着点一点头,偶尔心情不错,才与柳瀅闲聊两句,但也往往不会说的太多,直到其中一次柳瀅下楼离开经塔的时候,冯铄在与小丫头闲聊之时,多说了两句,就让等在一旁的栾秀秀有些不满,压低了嗓音开口催促,虽然声音不大,可依然是将柳瀅闹了一个大红脸,也让冯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从那之后,冯铄就几乎再也没与柳瀅闲聊过了。
不过云泽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倒是不会太过上心,只注意到了那天在栾秀秀手中见到的锦绣香囊,已经跑去了柳瀅腰间,与那玉牌系在一起。
提起此物,冯铄一脸的高深莫测,神神秘秘。
之后云泽就用一坛梨花酿作为代价,从冯铄口中得知,香囊里面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玄机,只有几朵个头小巧的灵株,对于修行而言没什么裨益,应该只是单纯因为这些灵株离土不枯、瑶香喷薄,才会被栾秀秀当做礼物送给柳瀅,用来让那小丫头对她心生好感,更加亲近。
说完了那只锦绣香囊的真相之后,冯铄还笑哈哈地冲着云泽指指点点道:
“天生蠢材必有用,美酒佳酿,手到擒来!”
气得云泽勃然大怒,只是碍于阵法压制,不容易动弹,就只能破口大骂。谁曾想,冯铄竟然置若罔闻,一边喝酒一边写写画画,还抽空掏了掏耳朵,等到大半晌后,这才终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转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与云泽所在之处笑道:
“忘了告诉你了,现在我也听不见你,所以说话记得大点儿声,用力多喊几嗓子,说不定我什么时候高兴了,就能听见了。”
...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补天阁里并不平静。
第一件事,就是结束了入阁考核的新人人数越来越多,就有部分老生起了心思,想要效仿艾尔罗,将主意打到了这些新人的身上。
按照其中一部分人的说法,就是最先冒头的艾尔罗,其实想法没错,但却有些操之过急,尤其最近几年的补天阁新人,往往来头不小,不是海内圣地世家与妖族妖城的出身,就是海外那些大家族的继承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吓死人的强大底牌,不好对付,而这一类人,哪怕今年的入阁考核比起以往有所不同,也该会是最先结束的一批,所以等到这些人差不多全都回来了之后,剩下的那些,来历背景就往往不够深厚,哪怕手里有些底牌,也不会太过逾矩,才是这些硬柿子里的软柿子,比较好拿捏。
但软柿子只有这么多,就难免出现狼多肉少的情况,所以这些跑去南边独栋小院附近守株待兔的老生,相互之间就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
谁先出手,就是谁的,除非这人错估了新人的出身与实力,啃不下来,放弃甚至被人反杀之后,其他自以为牙口够好的老生才能接手,决不允许半路截胡。
但无论这些老生之间的规矩究竟如何,后续通过入阁考核的新人,其中绝大多数,都难免倒霉。
吴麟子、项威,以及曾在客舍那边相互之间起过冲突的金发男子与魁梧男子,都在其中,甚至那位金发男子刚刚走出独栋小院,还没经过一炷香时间,就被某位老生一拳打烂了气府,整个腹部都被炸开一个前后通透的巨大窟窿,当场身死道消。
诸如此类的,数量不少,甚至还有两个靠着灵株宝药也或昂贵丹药提升境界的新人,刚刚侥幸通过了入阁考核,被白先生送回此间,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落到了与那金发男子一般的下场。
其余新人,虽未身死,但也往往身负重伤,不得已只能暴露底牌,作为震慑,逼迫那些守株待兔的老生不要轻举妄动,或是让那已经出手的老生到此为止。
可项威却是属于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个,不仅没有什么太大的身份背景,甚至就连底牌也没有,被人在那独栋小院跟前堵住,一场激烈厮杀之后,就在原有的伤势之外更添了许多重伤,所幸景博文与姜北两人及时赶来,以云泽的名义想要将其接走,最开始的时候当然有些不太顺利,只是没过多久,这段时间正将补天阁闹得人人自危的罗元明,就忽然现身,脸色阴沉且难看,所过之处,人人避让,最终来到项威三人跟前站定,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就只环视全场,可之前还在说话的那些老生,却全都识趣后退,再也没有谁敢横加阻拦。
再往后,便是鸦儿姑娘回到补天阁后,甫一出手,就是拔剑术一连五斩,强行斩了某位老生一条手臂,之后又以仅剩不多的力气再次积蓄剑意,虚张声势,吓退众人,这才得以顺利迈过了回来之后的第一道坎。
除此之外,还有仰仗气府异象“天下大同”,便与某位老生打得难舍难分的卢取,以及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的青雨棠,最终都是顺利去往黑市安定下来,而另外几人,比如钟氏麟子钟乞游,天玑麟子叶知秋,以及天璇麟子胡狄,则是因为早就声名在外,虽然回来得晚了一些,却也并未遭遇阻拦,径从一众老生之间信步而过,去往黑市寻觅落脚之处,等到入阁考核过程之中所受伤势恢复之后,再去找寻也或抢夺弟子房。
但这一类人,终归只是少数罢了。
另有许多虽是出身于某座庞然大物,但却并非麟子麟女的年轻一辈,或是出身一流势力,背景来历不够深厚的,或是偶有机缘,便修为境界攀升迅速的,亦或靠着灵株宝药、昂贵丹药强行拔高修为境界的,这些新人,全部都被那些老生归为另外一类,并且绝大多数都是饮恨于此,无论身家是否丰厚,全都成了这些老生修行路上的机缘。
像是姜星宇,就被算在这一类中,直到紧急关头,被迫无奈只得拿出了姜家三族老暗中给他用来对付姜北的某样底牌,震慑住了出手之人,吓退了其余老生,这才终于险死还生。
可姜星宇这种二类新人中的特殊存在,终归只是个例罢了,数量要比第一类人更加稀少,甚至是除他之外,就再也没有出现第二个诸如此类的存在。。
而在这些老生当中,其实也有几个比较值得一提的人物。
一个是南城东域的妫家麟子,真名妫壤,在此期间不仅没有一次出手,并且目光更多都是落在那些老生的身上,眼神灼灼,战意熊熊,只可惜无人理会,便从头到尾只能作壁上观。
一个是海外琼斯家族的继承人,正儿八经的西方面孔,眼窝深陷,鼻子高挺,看似只是单纯跑来凑热闹的,所以不仅从头到尾没有出手,并且总是喜欢在人厮杀激烈的时候,以某种古怪腔调大呼小叫,张嘴就是语气高昂拉着长音的“哦——”,紧随其后,就是一番怎么听都会让人觉得古怪的评头论足。
还有一个,则是隐元圣地的麟子,真名梁举,与那些自恃身份的家伙稍有不同,在此期间统共杀了六个新人,五个都是海外出身,并且还是自以为高贵无比的贵族,其中两个来历很深,大家族的继承人,就没有哪个老生愿意出手,以免此事暴露出去,离开补天阁后会有麻烦缠身,包括梁举,最开始也是这样的想法,可偏偏这两人非得摆弄自己身为贵族的傲慢与偏见,便被一点就着的梁举直接出手强行打杀了。
而最后那个死在梁举手里的海内修士,则是来自早与隐元圣地有着许多矛盾的南城妊家,虽然不是麟子麟女,只是出身旁系的家族子弟,但其在被梁举抓到之后,仍是惨被折断了四肢丢在地上,一脚一脚踩在身上,最终整个人血肉模糊,被活活踩死。
在场众人,无不看得心惊肉跳。
也是从那之后,梁举便不再参与这场部分老生针对新人的狩猎,直接打道回府,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但狩猎一事,还远未结束。
第二件事,与罗元明有关,发生在项威回到补天阁之前。
自从云泽被冯铄藏起来之后,景博文、姜北、南山君三人,就随着云泽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逐渐生疑,就开始四下寻找云泽的具体去向,但却始终一无所获,再到后来,又将不爱出门的罗元明也给惊动出来,仍是走遍了各处也没有寻到云泽的去向,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始终没有古界小洞天被人开启的异动,就还以为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外。
怀疑对象,自是曾与云泽有过矛盾的几人,姚鸿飞、艾尔罗、姬尚文,以及火氏妖城出身的某位本姓子弟,都在其中。
说是一行四人,其实也就罗元明一人,便将整座补天阁闹得风风雨雨,先是找到了姚鸿飞,问话未果,便与之大打出手,气机席卷覆盖了整座补天阁,冰面开裂,满目疮痍,两人从地面一直打到了天上,期间又有数次辗转腾挪,震得整座补天阁摇摇晃晃,也似天崩地裂一般,人人自危。待到一个时辰之后,罗元明与姚鸿飞的这场厮杀,方才终于临近尾声,只一瞬间,星尘浩渺的异象就完全覆盖了整座补天阁上空,一泻万里,宛如九天飞瀑从天而降,将姚鸿飞一身圣光冲刷得支离破碎,差点儿身亡,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没有见到飞剑龙溪、一尺雪光之类原本属于云泽的底牌,罗元明这才丢下倒在血泊中的姚鸿飞,只是稍作调息,就找到了那位火氏妖城出身的本姓子弟。
这第二场厮杀,来得快,去得也快,火氏妖城那位本姓子弟,甚至没能坚持几息时间,就被罗元明一掌下压,以星尘浩渺滚滚而过,使之最终落到一个血肉消融骸骨立的凄惨下场。
在此之后,罗元明又去找了姬尚文,这才得知,如果云泽没出什么其他意外,就理应是被冯铄藏起来了。
再之后,他就又一次去了九层经塔,与身为其中守经长老的冯铄询问云泽的近况,结果确实对峙整整半日有余,也依然没能得到半点儿消息,甚至还被冯铄义正言辞地否定了姬尚文之前所言,说是自己早就已经放那姓云的小子离开了,甚至找来了几个学府老生为他作证,又说肯定是那姬家麟子骗了他。
闻言之后,罗元明登时火冒三丈,而最终的结果,则是经过约莫一个时辰的激烈厮杀之后,任凭那位本是看似也算相貌堂堂的姬家麟子怎样自辩,也依然是被罗元明破去所有手段之后,按在地上举拳猛砸,最后落到一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下场,甚至肉身都已满布龟裂,躺在深坑血泊当中,只能死死咬紧了牙关,眼神阴狠地盯着罗元明,然后又挨一记重拳,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罗元明,这才终于将那已无还手之力的姬尚文一脚踢飞,远远砸向黑市那边,罢手休战,转而四处去找那个自从上次藏起来后,就再也没有现身的艾尔罗。
短短不到一天时间,就是一连三场惊天动地的厮杀,后又四处寻找那个已经被他揍过一顿的艾尔罗,期间数次大声叫嚣,胡乱破坏,罗元明的这些举动,直接吓得整座补天阁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会被那个忽然惊醒发狂的家伙盯上自己。
然后就是第四天,已经逐渐安静下来的罗元明,忽然跑去补天阁南边,不发一言,就将那些跑去守株待兔狩猎新人的老生全部镇住,带走了项威。
自从此事之后,不知具体打从何时开始,罗元明在补天阁里,就忽然多了一个“蛰龙”的诨号,并且还有好事之人专门为他写了一句诗,只在短短一日之间,便广为人知。
“蛰龙伏潭底,一怒起春霆”。
...
其他的事情云泽当然不太清楚,不过罗元明跑来九层经塔与冯铄对峙这件事,却从头到尾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等到冯铄一巴掌扇飞了罗元明后,云泽便松掉了原本的站桩姿势,转而咬紧牙关,艰难缓慢地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取了一坛之前还没喝完的梨花酿出来,也不说话,只是闷不吭声小口喝酒,独自揣摩冯铄否认此事的用意。
片刻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冯铄,嗓音忽然出现在云泽心湖当中。
“云小子,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云泽瞥他一眼,随后目光下移,看向在他脚边那些已经空掉的酒坛,冷笑一声,仍不开口,暗暗思量其中玄机,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手里那坛梨花酿,每次酒水入腹之后,还要故意装模作样吐一口酒气出来,“哈”的一声。
气得冯铄眼角一阵猛跳,只是碍于附近还有人在,尤其经塔外面,那个刚才差点儿就要对他出手的光头也还没走,实在不好做出什么太大的举动,避免被人发现端倪,只得强行按捺下来。
直到许久之后,附近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外面那个胆大包天的光头也已离开,冯铄这才猛地转过头来,眼神不善地盯着还在小口喝酒的云泽,忽然咧嘴一笑,意味深长道:
“你有话想要找我问一问,对吧?”
云泽瞥他一眼,不予理会,就只喝了一小口就,偏又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再次发出“哈”的一声。
冯铄面上笑意微微收敛,一阵咬牙切齿,正要开口,却见云泽忽将右手伸了过来。
“解开。”
冯铄眼神一滞,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巴掌排掉云泽的手。
“破阵之法都没找到,解个屁的解!”
云泽抿了抿嘴,将酒坛按在地上,脑袋后仰靠在墙壁上,缓缓说道:
“是许穗安让你这么做的吧,将我困在此处,也不是说动弹不得,总之身上带着这么一座差点儿就能压死人的灵纹阵法,肯定不能离开经塔范围,否则一旦被人盯上了,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所以只要我还不想死,就必须留在这里,”
云泽微微歪头,斜眼看向神色平静的冯铄。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柳瀅身处明心见性局中,却不能插手,又眼睁睁看着罗师兄他们为了找我,闹出这么些事情,不仅四处树敌,甚至是将补天阁都给翻了一个底朝天。之后应该还有别的事情等我去看吧。要不咱们赌一把?我猜罗师兄的事情应该不会到此为止,然后还会再有...青雨棠?她是乌瑶二娘收下的义女,应该也会设法寻找我的具体去向,不然二娘那里肯定不好交代,至于会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那就不知道了。再就是伤势恢复之后的陈子南,依着她的性子而言,虽然不会多说废话,但闹出来的动静搞不好要比罗师兄还大。钟氏麟子钟乞游的话,一半一半吧,不太好说,不过姜家麟子姜北,和景家麟子景博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其他人就算了,关系还没好到那个份儿上,可能会出一份力,但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风波。”
冯铄嘴角一抽,就只干笑两声,赶紧回过头去继续埋首案上,嘴里一阵嘀嘀咕咕骂骂咧咧。
云泽眼神有些阴郁,嗓音低沉道:
“许穗安到底想干什么。”
冯铄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继续抓耳挠腮,对于云泽方才所言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