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这世道
夜色渐深。
少女鹿鸣的这次登山,比起上次快了至少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天天都是大米饭腌黄瓜,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一会美食与酒,就给了她极大的鼓励,也可能是每天练拳,虽然还未能够正式踏足修行之道,却也已为自身体魄带来了极大裨益,这才能够如此迅速登上山顶。
但无论缘由如何,终归都是一件好事。
云泽如约带着累成了死狗一样的鹿鸣下了山,直奔仙宴阁而去。
最近一段时间,临山城风风雨雨,发生了很多事,大大小小,有些事自然广为人知,便如那两座被人一夜灭尽的二流家族所在之处的附近,有着许多阴鬼出没,并且闹出了很多麻烦,虽然已经被人暗中解决,但事情的余波还没有彻底过去,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偶尔能够听人提起。除此之外的其他事,像是尉迟夫人去而复返,景家族主与秦九州的气势之争,以及两人后来秘而不宣的争辩谈判,就有些鲜有人知了。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这座天底下的圣道修士就只那么多,哪怕只是入圣而已,忽然离开一个地方,忽然出现在一个地方,再要夸张一些,就连一言一行,都会引起他人的警觉与关注。
圣道修士,毕竟也是举手之间就会天翻地覆。
云泽对于这些事倒是不会觉得太过敏感,毕竟圣道修士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太过罕见或是稀有。且不说其他地方,就只这貌似偏安一隅的临山城中,便有圣道修士十余位,但归根究底,还是这些圣地世家的暗中较量不断,才会导致临山城中各处坐镇之人全部都是圣道修士,颇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但对那些圣地世家而言,脸面一事,还是看得挺重的,所以哪怕大材小用,也依然不肯落了下风。
而也正是因此,在其他人眼中看来,临山城这个地方就已经无异于龙潭虎穴之处,但在云泽而言,却不会生出太多异样感觉。
眼界太高,不算什么好事,却也算不上太坏。
云泽一直都很放平心境。
来到仙宴阁后,云泽很快就找见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掌柜,对方正在忙碌一些细碎琐事,见到云泽之后,立刻笑脸相迎,无需多说,便丢下手头事物主动说起了自家麟子所在之处,而后亲自出面,带着云泽与鹿鸣两人去了二层最角落的厢房之中。
姜北与景博文正举杯对饮,似乎是话题正在沉重之处,两人的兴致并非很高。
但云泽的到来,却让两人颇为惊喜,尤其姜北,之前还在可惜,临下山前忘了走一趟武山,托人将此事转告云泽,若是能够赶得上,就尽量还是过来一叙,若是赶不上,就只能另选一天再相聚,没曾想,云泽竟然自己找了过来,方才提起最近两年秘境之行的姜北,心头阴郁立刻一扫而空,大笑着起身上前拍了拍云泽肩膀,再退后两步,细细打量。
“之前听景大公子说了你最近两年的经历,还真是牵扯出了不少令人意外的大事,又是南城皇朝,又是火氏妖城,光是听一听,就让人觉得心惊胆颤,可你小子倒好,竟然还能这么活蹦乱跳。”
姜北啧啧称奇。
“修为境界也已经彻底追了上来,一年一个大境界,这种修炼速度,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云泽无奈一笑。
“牵扯出来的这些大事暂且不说,南城皇朝也好,火氏妖城也罢,毕竟也不是像我这种小人物能够决定的,至于修为境界这件事,北哥还真是说得夸张了,景大公子这也才不到一年时间,就也已经准备着手突破炼精化炁境了,不也是一年一个大境界?”
景博文立刻摇头摆手。
“不一样,这不一样,筑灵台这个境界毕竟相对于其他境界而言比较特殊,筑成即可,而后续有关灵台神光的打磨修炼与增长,不必拘谨于这一境界之中,所以灵台一旦筑成,即可继续着手突破下一境界,算是整个修行过程当中,最不耗费时间的一个境界,所以速度快一些,也是理所当然,不能跟其他境界的提升相提并论。”
景博文继续笑道:
“咱们就直说十二桥境,本公子可是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方才大成圆满,比你这一年一个大境界,确实是差了不少。”
云泽哑然,只得找了个运气好的借口当托词,同时也是确实不太知道景博文说的这件事。
十二桥后筑灵台,人尽皆知,但凡修士,灵决古经之中都有记载,一眼看过,自然也就有所了解,可云泽毕竟未曾修炼灵决古经,虽然看过一些,却也十分粗略,并不会细致到每个境界的方方面面,并且修行至今,云泽也从来不曾在意过这些,往往都是席秋阳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所以虽然同为修行中人,却反而不太清楚这些人尽皆知的小事。
所以经过景博文简单解释,云泽方才知晓,原来灵台境相对于整个修行而言,其实地位相当奇怪,大抵等同于人之脖颈亦或腰肢,能够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所以筑灵台一事,就不光是跟修行天赋有着直接关系,并且还与之前几个境界的根基牢固与否,有着很多牵连,大体说来,便是筑灵台如大兴土木,于高楼之上建高楼,只以横练体魄的纯粹武夫而言,且不说血气会在筑灵台一事之中作为土木之用,浑厚与否,就会很大程度上关系到建成之后灵台本身的品秩,就只说血气旺盛如炉火熊熊者,境界扎实,再以血气上涌眉心筑造灵台,落根于命桥与十二桥之上,自然坚实稳固,不会轻易倒塌,而若换做血气虚浮根基不稳者,形同地基一般的高楼本就摇摇欲坠,一触即倒,又如何还能再建高楼?
至于之后有关灵台神光的打磨修炼与增长,倒是并不复杂,以灵台温养形同种子一般的先天神识即可,大抵等同于草木生长,是一场很耗时间的水磨工夫,而非一朝一夕即可完成,以至于几乎所有筑成灵台的修士,尤其最以剑气见长的剑修,与最以操纵法宝见长的练气士,甚至终其一生都在温养照料这棵不知尽头究竟在于何处的参天大树。
修行这场漫长苦工,究竟漫长在何处,灵台一事,就已经能够展现得淋漓尽致。
闻言之后,云泽也是不免一阵唏嘘,跟着就忽然沉默下来。
倘若日后筑成灵台,自己的修行速度,或许还会因此落下一截,具体多少,不太好说,但温养灵台神光,终究还是需要分出部分心神才能行,便如云泽时时都要分出部分心神放在气府打磨上,尽管裨益巨大,潜力惊人,却也是在无形之中拖累了他的修行速度,而之后还要更加分神...
云泽低头喝了杯酒,有些无可奈何。
修行这条路,还真是不太好走。
姜北目光转向头也不抬,自从进门落座之后,就开始卯足了力气大吃大喝的鹿鸣,面带好奇之色。
“这是...”
“鹿鸣,算是我的...徒弟?”
云泽神情复杂,简明扼要说了鹿鸣的来历,又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脑袋,后者茫然抬头,瞧见云泽眼神示意之后,这才明白过来,一伸脖子,就将嘴里的大鱼大肉全都咽了下去,然后伸手拿来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稍稍一举,略作示意,说了一句“鹿鸣见过两位师叔伯”,便一仰头全部灌了下去,而后丢开杯子,继续埋头大口吃肉,下筷如飞。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不带半点儿迟疑。
姜北与景博文一阵面面相觑,随后一同看向丝毫不会感觉拘谨脸红的鹿鸣。
景博文略作迟疑,尝试着问道:
“云兄弟,你这徒弟,平日里...没有饭吃?”
云泽哑然,懒得再去纠正鹿鸣这幅没出息的可怜模样,毕竟平日里的她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吃喝,几乎每餐都是大米饭配上腌黄瓜,倒也不是云泽不舍得给她吃喝,这些必须花钱的地方,云泽还是不会太过计较的,只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磨鹿鸣的戾气罢了,否则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戾气如此之重的徒弟,就实在是惹人心烦。
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鹿鸣曾经一巴掌打飞了一袋米饭的事,让云泽至今也是记忆犹新,尽管最终并未浪费,哪怕已经掉在了地上,沾了不少灰尘,也都被云泽捡起来一并吃进肚子里,但这件事却也就只到此为止,那天过后,鹿鸣便再也没有提起那些掉在地上的米饭,或许已经被她彻底遗忘,可能也是从未在意,所以云泽虽然也曾想过是否可以以此矫正鹿鸣不够珍稀粮食的毛病,但到头来也不过是无用之功。
所以鹿鸣每餐只有大米饭配上腌黄瓜这事儿,除了是云泽想要以此打磨少女根本不分人和事的戾气之外,同时也是针对她之前做的那件事的一种惩罚。
骂人可以,打架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算无恶不作,恃强凌弱,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浪费粮食这件事,绝不姑息。
但同时也能看得出来,鹿鸣虽然出身可怜,却也绝对不是真正饿过肚子的人。
不过这些话云泽不能当面说出口来,至少现在不能。
因而有关鹿鸣的这个话题,很快就被云泽一带而过,问起了姜北这两年的具体经历。后者闻言,难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也恰好云泽来这儿之前,他与景博文刚刚说起这些,便接上之前说到的地方,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对于其间遭遇的种种凶险,姜北往往是与云泽之前一般,简简单单一带而过,不会详细言说,但云泽与景博文毕竟都是有过真正生死厮杀经历的人,所以哪怕姜北说得实在含糊不清,两人也依然能够深有体会。
尤其云泽,在姜北叙述过程中,偶尔还会提到一些不知种类的异兽,大致描述出来之后,已经读过《白泽图》的云泽,就往往能够给出一个相当肯定并且极为详细的答案,但也有些异兽的模样长相实在古怪,不好描述,云泽只略作迟疑,就干脆直接拿出了那本真品《白泽图》摆在姜北面前,让他随意去翻。
对于这本奇书的出现,景博文与姜北只是沉默对视了一眼,却并未多说其他,也似早有预料,毕竟云泽之前能够连番说出那些并不常见的异兽种类,以这种年纪的阅历而言,就已经十分值得怀疑,姜北与景博文也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人,当然会在这个基础上做出一定的猜测,只是亲眼见到这部举世罕见的真品《白泽图》,依然不免有些惊讶罢了。
但对这部真品《白泽图》的来历,姜北与景博文,倒是谁都没有追根究底,只是景博文难免好奇,就干脆挪了挪位置,来到姜北身旁,一起去看《白泽图》中记载的内容,啧啧称奇。
说过了姜北最近两年的经历之后,云泽与景博文也是一阵唏嘘。
姜家秘境这件事儿,云泽从未听说,还是在姜北口中方才得知,原来竟是一座古早年间遗留下来的古界小洞天,但具体又是何时所留,已经无法探清,毕竟秘境之中已经只剩山明水秀与异兽纵横,尽管姜家也曾有人想过深入其中一探究竟,找出这座古界小洞天的具体来历,却多番尝试之后,也就只是远远见到了一座古代遗址,看起来很像一座古代王朝的皇城,却因异兽阻拦,始终无法真正深入其中,再加上后来还曾有过圣人修士陨落其中的情况发生,就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其实细细想来,这姜家秘境,倒是与洞明圣地的那座古战场有着很多相仿之处。
云泽收起《白泽图》后,忽然记起了傻书生陈也,以及如今暂住在其体内的那位妖族武神,也不知那所谓的武朝覆灭,与这姜家秘境中曾经存在过的古代王朝覆灭,是否有着某种程度上的隐秘关联。
只可惜,那位妖族武神,似乎有些看不上自己。
云泽没在这件事上细想下去,无关紧要,无足轻重,与景博文姜北两人举杯对饮。
鹿鸣早就已经吃的肚皮鼓鼓,这会儿正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一只倒满了果酒的酒杯,含着杯沿将嘴唇浸在里面,小口小口地喝着,年纪不大,却是个小酒鬼,不一会儿就脸颊红红,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歪头就睡。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没心没肺,吃饱就睡!
云泽没去理她,与景博文姜北两人相谈许久,到最后也是宾主尽欢,于夜半之时,方才一道而回。
如今姜北与景博文两人都在灵山,上了中央主峰,走上山腰,也就分道扬镳,云泽这次喝酒不少,同样头脑昏沉,却也依然需要故技重施,以雷光幻象遮蔽双眼,才能安心走过悬于半空摇摇晃晃的铁索横桥。
一夜匆匆。
次日,大清早的时候,中央主峰那边就忽然传来一声巨大轰鸣,有一道雪白剑气从天而降,悍然落在北中学府的灵纹大阵上。雪白剑气粗壮如同一挂飞瀑,一泻千里,大阵显现出一片神光笼罩,被剑气冲刷,发出阵阵刺耳悲吟,整座北中学府也都随之震颤不已,真真是个天惊地动,以至于山下整座临山城中的凡人都举头看来,被那粗壮无比的雪白剑气吓得肝胆欲裂。
云泽难得睡了一觉,被这巨大声响吵醒,走出弟子房后,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立刻见到了那副雪白剑气一泻千里的壮阔景象。
剑气与大阵的碰撞,逸散出无数火花一般的流萤四溅开来,相互消磨,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不断扩散出去,北中学府中央主峰上方的虚空,也随之一阵哗啦啦抖动,终于还是不堪重负,撕裂出一道道狰狞险恶的深邃裂痕。
剑气渐消。
北中学府的灵纹大阵,所化神光,虽然并未开裂,却也显然已经萎靡不振,极为黯淡。
云泽看得心潮澎湃,一身血气气韵翻涌不止,不受控制溢出气府,攀上命桥,四散溢出,紊乱难驯,更有血气气韵汹涌充斥十二正经,便给云泽带来阵阵撕扯一般的剧烈疼痛。
是圣道修士悍然出手。
云泽满脸涨红,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正在竭力压制体内翻涌不止的血气气韵。
老人姒庸出现在弟子房前的空地上,目光依次扫过这些被那巨大声响吸引而来的武山弟子,最终落在神情凝重的云泽身上,皱起眉头,然后略作沉吟,方才开口言道:
“多余的废话我不想说,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圣道修士出手,极意沸腾,一旦出手与人厮杀,抬手之间便在无形之中有着秩序运转,同时也被叫做天威浩荡,绝非你等如今的境界可以毫无防备地肉眼直观,所以仅此一次,日后再有此事,切记远观之时,固守心神。至于中央主峰那边的事,跟你们无关,只是尉迟夫人在耍性子罢了,所以该做什么就还是去做什么,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言罢,老人姒庸便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云泽方才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苦笑不已。
老人方才所言,其实就是在针对云泽,毕竟武山弟子虽然数量不多,却也都在各个方面极为不凡,可其中唯独出门匆忙的云泽没有任何防备,因而肉眼直观之后,且不说心湖震动如何,就连一身血气气韵都在止不住地翻腾汹涌,所幸云泽修行底子打得比较稳固牢靠,再加上尉迟夫人出手之时很大程度上收敛了自己的杀力,以及老人姒庸言语之间暗藏的安抚之能,方才帮助云泽平息了如今体内的境况,没有导致什么严重后果,若非如此,哪怕不会轻易爆体而亡,也难免身受重伤。
但同样没有任何防备的,其实还有一大早就已经开始起床读书的小丫头柳瀅,可她毕竟也是先天武道胚子的鼎炉体质,不同寻常,因而哪怕毫无防备地肉眼直观圣道修士悍然出手,也依然不会因为天威浩荡,就被震得心境破碎,血气翻腾,反而与其修行而言,有着极大裨益。
攀比不得。
至于另外一个肯定毫无防备的,昨晚喝酒喝得太多,到现在也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哪怕外面真是天塌地陷,也未必能醒。
云泽暗自凛然,记下了老人姒庸意有所指的训斥,随后面露狐疑之色,继续抬头望向主峰方向,想不通尉迟夫人怎么方才时隔半年,就又一次来了北中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