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湘水
铺子里的年轻读书人,有些气急败坏,当即沉下脸来冷哼了一声,然后重新懒洋洋地斜着身子趴在案几上,拿起先前还没读完的书本,继续读书。
然后偷偷摸摸从书本上方露出眼睛,望向书籍铺子所在之处斜对过的一座水运码头,平静水面上飘荡着近几年才忽然出现的精致画舫,大的足有十数丈,小的不过三五丈,各个张灯结彩,飘荡红绸,尤其内部装潢豪奢,比之许多归属于圣地世家的产业而言,都要更甚许多。而哪怕如今已经到了隆冬时节,也依然会有不少人,尤其那些来往南北又天性风流的行脚商人,最是愿意趁着夜色正浓,月色正好,来此逍遥快活。
每艘画舫上,都会有不少女子修士,以美艳妇人居多,风韵犹存,再者便是妙龄少女,莺莺燕燕,待在船头船尾也或楼层之间的美人靠上说笑打趣。而无论是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也或莺莺燕燕的妙龄少女,都对君子八雅所谓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精通一到两种,对于其他不太精通的,也同样略懂一二,尤其最晓得应该如何体贴人心。
多为两到三层的画舫,除却一些观景雅座之外,还有许多卧房,只是作用如何,不可轻易言说。
衣服上打着穷酸补丁的年轻读书人,去不起这种销金窟。
毕竟相貌堂堂也不能当钱花不是?
暗自神伤了片刻之后,读书人便将目光转向了最大的那艘画舫,目不转睛盯着当头观景位置最好的雅座高台上,那位正在素手撩拨琴弦,以白纱遮面的头牌淸倌儿。
杏儿眸含春带伤,是真的惹人怜惜。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年轻读书人听着柔缓琴声,目光痴迷,口中念念有声。
只可惜,穷困潦倒。
后面山上那位大当家,有时候也会下山来,经常会瞧见这位年轻读书人暗戳戳地偷看那位头牌淸倌儿。便在每次见到之后,真正识货的大当家,就会与年轻读书人说一说,只要他愿意将那珍藏多年始终不舍得喝上一滴的好酒卖出一壶去,就莫说只是去一趟那艘最大的画舫,让淸倌儿单独给他一个人弹琴,便是去个十趟八趟,甚至直接将那画舫连人带船一起买下来,都是相当足够。但年轻读书人却偏偏不愿如此,哪怕身后的屋里还有不少好酒,也不愿意就此拿出一壶随随便便卖出去,甚至还堂而皇之与那位相当识货的大当家说过:对于这位姑娘,他就只是现在喜欢罢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不喜欢了。然后便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补充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可每次与那位大当家言罢之后,年轻读书人就要暗自神伤许久。
识货归识货,那位后面山上山寨里的大当家,根本不知道这位淸倌儿的来历,更不知道这位只弹琴的淸倌儿,一颗真心,早就已经许给别人了。
更何况,莫说只是卖出一壶酒去,就是让他彻底倾家荡产,也未必能够买得来那位只曾允许过一人成为入幕之宾的淸倌儿。
红香阁的姑娘,确实都有明码标价,这是红香阁自从建成之后就有的规矩,拿得出多少钱,就能享受到什么样的待遇,甚至可以直接买下来,与坊间勾栏青楼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这位淸倌儿的标价,却是极高极高。
毕竟也是红香阁的上一任麟女,哪怕已经并非少女,而且还曾有过入幕之宾,但其明码标出的价格,也就只是象征性地低了一枚玉钱而已,依然是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天价。毕竟淸倌儿如今就只是褪去了原本的青涩,却也更多了一些成熟的风韵,依旧明媚动人。
可即便如此,倘若年轻读书人真的拿了钱要去买下那位淸倌儿,只怕方才开口,等不到将话全部说完,就会被那位淸倌儿直接活活打死,甚至还会拔了他的舌头,打碎全部牙齿,然后震碎气府打断命桥,像是随手丢出去一条死狗般,将他丢进湘水之中。
这位出自一流门派红香阁的淸倌儿,可不是没做过这种事,而且还做过很多次。
不知者无罪,知之敢犯者,罪不容诛!
似乎也就只有那位对其贪恋已久的瑶光姚宇,才能在多次冒犯之后,还可以安然无恙继续活蹦乱跳,只是谁都奈何不了谁罢了。
年轻读书人,一阵唉声叹气。
而村子里的这些事,正在入定调息的席秋阳则是全都清清楚楚,就更对那位圣贤书全都读到了狗肚子里的年轻读书人,更加看不上。但相对于席秋阳而言,无论游历见识也或修为境界都远有不及的云泽与顾绯衣,却是一点儿不知道。
一夜匆匆,露天而眠。
直至次日一早,云泽与顾绯衣才终于相伴来到了湘水北岸。
彻夜灯火通明的水上画舫,此间已经安歇下来,安安静静停靠在独属于位在湘水最上游红香阁的水运码头一旁。但画舫安歇,平静的湘水水面却依然会有来来往往的许多船只,有些是靠着来往两岸载客运货为生的船家,也有一些是靠着打渔为生的渔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红香阁的画舫日出而息,日入而作,截然不同。
顾绯衣目光扫过带有明显红绸飘荡的画舫,略微皱眉。
对于红香阁这座一流门派,顾绯衣还是知道一些的,名声很差,一门上下全是女子修士,修行的也是阴阳合修之法,尤其门下经营,尽为风月之地,却也因此,是与整座天下的许多门派家族都有着或多或少不清不楚的牵连。
甚至就连许多圣地世家都难逃其外。
尤其上一代红香阁麟女的出现,明艳动人惊四方,于平地之间掀起了一场浩大波澜。尽管不曾亲眼见到,但顾绯衣也曾有所听闻,那位名叫孟萱然的红香阁麟女,与过往时候的历代麟女都是有所不同,尽管当时闻名而动的各家麟子,甚至已经包含了绝大部分的圣地弟子与世家子弟,可到最后,也只选了其中最为出彩的一位,而不曾再另外拥有其他入幕之宾。
顾绯衣目光转向身旁并不知晓这些的云泽,眼神一时之间有些难言的复杂。
先前一路上,就只是一门心思想着以自己如今的模样回去之后,那曾经待她恩重如山的师父,开阳圣主张翼鸣究竟会如何表示,那些在很早之前,因为将上一代开阳麟子斩首示众一事,就一直对她抱有颇多偏见的太上又会如何表示,反而忘了在返回开阳圣地的路上,还会经过红香阁。
但那位只曾有过一位入幕之宾的上一代红香阁麟女,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无人知晓其具体去向。
顾绯衣目光与趴在云泽肩头的小狐狸短暂交错,眼眸中的异样很快就收敛下来。尽管不曾言说如何,但无论顾绯衣也或小狐狸,都是同样的心知肚明,毕竟有关云温书的事,她们都曾经听说过太多太多,就哪怕并不如何细致,也都已经足够写出一本很厚很厚的传记出来。只是陈年往事,早就已经沦为尘埃飞散,便谁都不曾开口多说。
很快,云泽就找到了愿意载客的船家,商量好了价钱之后,便登船渡河。
淮水对过,一夜未睡,趁着天色尚早便出来散心的年轻读书人,正驻足在岸上码头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