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湘水
这次做出的这个决定,至少在云泽看来,大概便是自己这辈子做出过的,最荒唐的一次决定,甚至就连当初还在俗世的时候,忽然就决定下来,一定得活着,不能被活活饿死,更不能辜负了丁启茂一条腿的恩情,都远远比不上这次的这个决定。
过千川,过万水。
这一路上,顾绯衣都不曾再提起过之前在古黄河河畔时说过的那个话题,就好像那天的那一切从来都不曾真实发生过一样,顾绯衣仍是那个顾绯衣,只是相较于往常,忽然就变得更喜欢独自发呆想事情了。有时候会显得心情低落,就连一向英气蓬勃的眼眸,都变得黯淡无光;但也有些时候会很轻柔的笑一笑,就像很早之前的某个晚上一样,笑起来格外的好看。
云泽也没再说起过那天那件事。
喜不喜欢什么的,又或是喜欢到了什么程度,无论云泽还是顾绯衣,心知肚明。
窗户纸也只是轻轻捅了一下,很轻很轻,所以才会没被捅破。
而之所以如此,自然也是因为心知肚明。
然后就是各有各的顾虑罢了。
云泽很清楚自己如今所处的境地,面对着定要斩草除根的瑶光圣地与南城皇朝,哪怕仅就目前看来还算风平浪静,却在风平浪静之下,是在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遇见那位自来喜欢杀鸡用牛刀,以绝后患的瑶光圣主,然后早上还在平平安安喜乐自得,晚上就已经命归黄泉,魂往阴曹地府点名报到。尤其如今还不只是瑶光皇朝两座庞然大物,更因为那名为雪光的一尺剑锋,多了一座觊觎宝物的火氏妖城,同样都是云泽在如今无论如何都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而面对着这样的凶险,再要与人谈情说爱,也或山盟海誓,就未免显得太过苍白。
顾绯衣是在顾虑自己的身体,始终想不清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但肯定还是像鬼更多一些。
人鬼殊途。
毕竟一个走的是阳关道,而另一个走的则是奈何桥。
火堆噼里啪啦,一阵炸响,崩开了无数火星。
整整五日时间,云泽与顾绯衣不紧不慢,一路步行,方才在今日午时过半的时候进入秦川地阶,而至此时夜黑风高,也不过方才登上秦川众多高山中最外围其中一座山的半山腰。比起北城而至南城的火车,有着自从南北两城建立之后,强大修士专门开辟出来的隧道,可以一路顺畅直行而言,云泽与顾绯衣两人选择的道路,就更多了许多坎坷与起伏,所需要花费的时间,自然也要更长许多。
毕竟南北两城,哪怕只是由自北城南域而至南城北域,中间也有着上千里的距离,而在这一千里之遥中,又有八百里需要归属到秦川淮河一线的地界之中,山岭起伏,野木丛生,尤其那条位于南北八百里秦川之中蜿蜒而过的淮水,水势浩浩荡荡,凶险难平,并且南北两岸最宽处,相距至少也有百里之遥,绝非轻易就可横渡。
但现下还远不到需要考虑应该如何横渡淮水的时候。
十一月,初入隆冬,万物蛰伏。
顾绯衣衣衫单薄,即便是在开辟气府之后就已经寒暑不侵,却也依然愿意坐在火堆跟前,下意识就伸出手在火堆旁边烤火。火焰上方,两只就在不久之前,云泽方才打来的野兔,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方才架上不久,正在徐徐转动。
并不精通应当如何烤肉的云泽,一直小心翼翼。
除却火堆偶尔会因兔肉里面逐渐渗出的油脂滴落,就呼啦一声猛地蹿高一些之外,就是万籁俱寂。
顾绯衣只是盯着火堆一阵出神,没再多想任何事情,就只是盯着火堆发呆罢了。而云泽也需要照顾到正被他架在火焰上方的兔肉,生怕会因为靠得太近导致皮肉焦糊,不敢分心。
小狐狸安安静静趴在另一边,入定修行。
而在山顶最高处,一路跟随而来的席秋阳,则是不必花费任何心思在吃喝上,正背对着云泽与顾绯衣所在的这边,面向越过此间山岭之后需要下山的另一边。
山下有一条辽阔淮水在更西边的地方分出来的旁枝末节,单名一个湘字,谓之湘水,绕过群山而来,水流平缓,养育了山下一座不大的村庄。与木河镇相仿,这座靠水取名湘水村的村庄,也是在南北两城建立之后,因为经常会有行脚商人因为商货太多,只能舍弃以客运为主的火车不用,只靠双腿与马骡,来往于南北两城之间。在过往时候,名唤湘水村的村庄,村里几百户人家还是常年靠水而生,称不上贫苦没落,但也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意思。却在如今,因为南北两城的关系,就变得格外繁华,尽管依然脱不开一个“村”字,但却相较于最早时候的模样,已经出现了很大的改变。
而其中最大的改变,就是鱼龙混杂,变得什么人都有。
有以前就喜欢小偷小摸的,如今因为村子里经常会有行脚商人来往,就不免动了一些心思,从小偷小摸变成了江洋大盗;更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野修散修,忽然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变成了一方山野之间的地头蛇,经常仗着自身修为向着来往之人索要钱财。而在过了村子之后的另一座山上,还有一处强盗营寨,规模不小,前几年方才出现,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辈,尽管修为算不上很高,手段也算不上很强,但却胜在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一个更比一个凶险,也一个更比一个狠辣,平日里看不太上村子里的人,而总将目光放在来往南北两城之间的行脚商人,遗迹一些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的行人。
寨子里的大当家,是个相当有名的家伙。
毕竟也是炼虚合道境的大能修士,不去安安分分找个门派家族做客卿长老,或是潜心修行,做一个逍遥快活的散修野修,反而跑来带着一帮乌合之众打家劫舍,也算是这世上少有的另类之人。
可这位寨子里的大当家之所以不会下到山这边,打扰淮水村里的村民,主要还是因为村子里一位靠着经营一家书籍铺子为生的读书人,曾经现身出来警告过这位大当家,他要打家劫舍做拦路强盗,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也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但却不能打扰到村子里的人,倘若敢有分毫僭越之举,就让他再也做不成大当家。
而这位读书人,也算席秋阳的一位旧识故人。
只是不太聊得来罢了。
与此同时,村子里唯一一家书籍铺子,虽然夜色已经十分浓郁,可书籍铺子却依然灯火通明,以供街道上三三两两还在闲逛的村民,有愿意读书的,都可以趁着此间晚膳过后,到睡觉休息之前的闲暇空档,能够有机会读一读书,学一学书中的道理。
铺子里斜趴在案几上整懒洋洋看书的年轻读书人,长袍干干净净,但却打着一些略显穷酸的补丁,忽有所觉,挑了挑眉头之后,便放下手中书籍,面上带起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抬头望向淮水对过那座山的山顶,略作思忖之后,便起身去到铺子里面的房间,拿了一壶珍藏多年也没舍得喝的好酒出来,摆在自己用来读书的桌案上。
不太聊得来,但不代表有仇。
只是不愿意多聊罢了。
席秋阳默默收回视线,没有理会这位读书人的盛情相邀,而是转身找到了一处还算平整的山石,大袖一扫,山石便干干净净,而后席秋阳就盘坐其上,继续调息以便恢复先前在木河镇时过度耗费心气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