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癔症心魔
姜星宇不曾开口,亦是跟随离去。
直到这两人身形消失在这片独属于姜家的山野之间,姜夔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向着姜王先前显化道法的方向供一拱手。
“多谢兄长。”
一阵清风徐徐而过。
姜夔收手而立,等了许久却也并无半点儿声响回应,便忍不住摇头一叹,神情复杂,不知应该如何相劝。
他心下知晓自己这位兄长绝对听得到,只是不愿回话罢了。可此般也确实不能全怪兄长,毕竟是席秋阳为了一些不可理喻之事,不仅只身杀上瑶光圣地,落下了一身的底蕴暗伤,更情愿自缚手脚,受困于心境缺漏之中,坚决不去迈出那随时都能迈出的一步。也正因此,原本何等绝世天资的风流人物,如今却不过区区大能,而早已立为姜王又从来都是自视要更弱席秋阳一筹的兄长会这般不忿,也就着实情有可原。
至于先前那道法化身出言相助之事,则是极为难得。
或许外人并不知晓,可素来就与兄长极为亲密的姜夔却是深知,自从席秋阳有此决定之后,他那兄长方才得知,就一时气急立下重誓:若非席秋阳肯放下心结迈出那一步,便就再不相见,哪怕自此老死不相往来,也不破誓言。
多少次生死相依之后结下的情同手足,如今却变成了这番模样。
姜夔无声悲叹,忽然就觉得这阵没由来的风里多了一些萧瑟之感。
到底是秋风萧瑟,还是人萧瑟...
...
北临城南域学院。
刑罚堂前,守门弟子已经跪在地上,将先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转告了外出归来的席秋阳。而始终不发一言的席秋阳也让这些自知看守不利的守门弟子一阵瑟瑟发抖,说过了始末之后便只得等着认罚。
可席秋阳却在沉默良久之后,随意挥挥手,就让这些守门弟子自行离开。
初闻时,尚且有些不敢置信向来不苟言笑、不忍尽情的席长老竟然转了性子,再一回神,便如蒙大赦,一个个慌忙告罪,起身就逃也似地飞奔离开,生怕席秋阳改了主意,再将他们全部叫回,依着规矩挨个儿罚去各自领上五十大板,再关入禁闭。
而在这一众守门弟子走后,席秋阳便独自进了刑罚堂。
救火说不上及时,但也将三层房间烧掉了大半,那些书籍书简、笔墨纸砚就更是全部都被烧得精光,只留下满地余烬,一片黑漆漆的狼藉模样。
而若非此间地板墙壁屋顶都有灵纹阵法刻入其中,只怕也要被全部烧穿才行。
昏暗到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三层房间里,席秋阳环顾一周,眉头微皱,许久才终于轻叹一声,却也未曾计较云泽究竟是为何要烧掉此间,反而上前几步,来到案几后方盘坐下来,将不远处被埋在灰烬里的长明灯翻出,重新立在案几上。
他两根手指轻轻一撮,灵光隐现,落在长明灯的灯芯上,将其重新点燃,而这已经满是黑灰的刑罚堂三层就重新亮了起来,一点微光悄然在黑灰余烬中浮现,犹若萤火一般飘溢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更多萤火浮现,由自那些被烧得再无面目可言的书籍书简、笔墨纸砚中浮出,只在短短片刻,就将这片不大的空间完全充斥,仿佛明焰再度熊熊而起。
却颇为诡异的,烈火之下,那些原本被焚烧殆尽的书籍书简、笔墨纸砚,连同已经彻底溃塌的书架房梁都重新还回原本模样,一件件回到原本位置,像是将时间长河逆转般的神奇,一如先前姜王将那芥子须弥世界中的山河复原。
如此手段,匪夷所思。
老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的位置,手里拎着那只青玉葫芦,四处打量着地板墙壁屋顶上隐晦浮现出的灵纹,笑呵呵道:
“道王古阵一角,可惜了只是仿制临摹而成的假货。若是真货,只怕是八百里山河破碎,都可复归原貌。”
言罢,老道人思量片刻,又颇有些试探意味的补上一句。
“也能是,一千里。”
“是三千里。”
席秋阳语气平静纠正一句。
闻言,老道人眼神中露出些许异样,却也只是轻轻点头,未曾多问,反而是看向那盏长明灯中摇曳的灯火,其中有灵光犹如莹星般浮动显现,化出此间走水真正的前因后果,乃甚于就连当时云泽口中吐出的两种声线都格外分明。
看过之后,席秋阳沉默良久,方才挥手将其中光影散去。
而老道人则是搓着下巴,眉关紧皱。
“这事儿,不对呀。”
“有何不对?”
席秋阳皱眉,抬头看向老道人。
“如此,分明就是心魔作祟。晚辈虽是不知我这徒儿如何会在这般年纪境界就生出心魔,可...”
“我说的不对不是这个,但也是这个。”
老道人轻轻摇头,打断了席秋阳的话。
他将那只青玉葫芦系在腰上,走到案几前盘腿坐下,冲着席秋阳抬了抬下巴示意一番,后者也如其所愿将长明灯灯火中的光影再度显现出来。
如此反复再看过一回,听过一回,老道人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几分,略作思量之后,才将那日卷云台上所见,与入学考试时姜夔在玄青殿前与他所言的那些,全都原原本本尽数道来。
“那时,我还以为只是癔症罢了。毕竟心魔害的是自己,是要杀人性命毁人根基的,可癔症就与之全然不同,简单说来,便是同一个人有着不同的性子,哪个都是他,也都不是他,一魂两分,两种性格各走极端,两相对立,就跟你一直都在研究的那个学问里的阴阳差不多。”
一边说着,老道人一边举起双手比划着,掌心相对,一左一右,一上一下。
“如果是癔症的话,那咱们平日里见到的那个云小子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或者说,他的魂魄并不完整,那只是半个他。拿你一直都在研究的那个学问来讲,就是这个云小子把自己阴阳和合而成的神魂一分为二,阴阳两面,变得泾渭分明,而阳面就是平日里的云小子,他把经历过的所有事产生的痛楚、忧思、烦闷、愤怒、恐惧、狂躁,全都丢给了老道我那天在卷云台上见过的另一个云小子,就是另外的半个他,也是他将神魂一分为二之后产生的阴面,所以那时的他做事才会不计后果、癫狂、燥怒、手段毒辣,甚至是将自己的安危性命也置于枉顾。但这个阴面的云小子却断然不会去害那个阳面的云小子,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的,而阴面的存在,一来是被阳面当成了垃圾篓,二来也是为了保护阳面。其三,则是用作发泄情绪,记仇报仇。”
老道人忽然叹了口气,将双手放下,再度看向长明灯灯火里的虚幻景象。
“可这回的这个...”
“心魔。”
席秋阳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案面,哪怕再如何敬重老道人,也仍是坚持了自己的猜想。
而这次,老道人就并未反驳,犹豫许久之后才轻轻点头。
“看着像。”
稍顿片刻,老道人又忽的哂笑一声,从腰上解下那只青玉葫芦晃了晃。
“若当真是心魔,你又能如何?不过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罢了。毕竟这心魔一事,是心境上的裂痕难关,自古以来都得自己度过,外人是断然帮不上什么忙,最多也就提点几句罢了。但这小子本就身患癔症,如今却又有了心魔作祟。嘿,老道我看是悬喽!”
言罢,老道人痛饮一阵,起身便迈着醉步摇摇晃晃,哼哼唧唧地笑着离开。
而盘坐案几后方的席秋阳则是看着长明灯灯火里的光影幻象,两眼虚眯,不知作何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