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太爷爷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合眼。他哪也没去,自从战场上退下来,回到部队,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无时无刻都在守着老八的那条断臂。
一场大仗下来,一个团就只剩下半个多连,不到一百号弟兄。认识太爷爷能和太爷爷搭上话的更是寥寥无几。弟兄们见着太爷爷抱着一支断臂回来,都很诧异。有人劝太爷爷赶紧丢掉埋了,却被太爷爷拒绝了。没有人再说什么,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兄,都有着数不清的伤,难以语言的痛。又何必去计较这些呢。所有不可理喻的事,在当下都可以被理解接受。
新来的团长,终于去掉了‘代’字,成了弟兄们的新团长。这场战斗,他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不仅获得了晋升,还得到一枚军功章。弟兄们死了大半,可他却屁事没有。
今天,他穿着崭新的军装,带着他的勤务兵前来看望弟兄们。
“弟兄好。弟兄们辛苦了。”
他意气风发对着弟兄们打招呼,可弟兄们却没人理会他的好意,每个人都各顾各的忙着自己的事情。或看着天空发呆,或低头抽着闷烟,要么扯着几把稻草编着草鞋。看都没人看他一眼。
尴尬,他不禁有些尴尬。当团长了,可手底下的弟兄却没人把他当一回事,那可不是好事。战场上,他可以用枪逼着弟兄们往上冲,可在日常生活他却不能用枪逼着弟兄们叫他团长。
“我已经向军里请示了。军长对于我们这次夺回高地非常高兴。军部犒赏的大洋,今晚就送到,今晚就送到。”
他故作轻松地说着,还特意把大洋今晚就送到这句话,重复了一番。
“我们死去的弟兄都埋了没有。”
没人关心他说的大洋。
”埋了,都埋好了。“他有些失措的回答着,气氛有些尴尬。他故作轻松的走到了弟兄们面前,笑呵呵拍打着每一位弟兄肩膀;
”打得不错啊。军长说了,所以人晋升一级。“可回应他的是依然是不冷不谈的脸。
转着圈他来到了太爷爷的身边;
”唉呀!你抱着个断手做什么呀。都臭了,快扔掉,快扔掉。“一边说,一边伸手把太爷爷怀中的断臂抽了出来。
”我丢那妈!“一声暴喝,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突然暴怒起来的太爷爷猛地站了起来,冲上前去,一把把团长扑倒在地。按住他的脖子,大声咆哮着;
”都是你。带着我们打这种断子绝孙的仗。我们弟兄都死光了,你升官了。你满意了吧!“歇斯底里咆哮喷了团长满脸的口水。被压在身下的团长,动弹不得。大声地呼叫着;
“勤务兵,勤务兵。”
可老团长留给他的勤务兵哪里会听他的。这时候,他远远的站在一旁,装做没听见一般,默默不作声。
情急之下,他的手摸向了怀中的枪套。
“长官,他是我们弟兄喔。”
一句话,冷冷的飘了过来。让他顿时明白自己的失措与无助。
太爷爷不能把团长掐死,也不会把团长掐死。当他咆哮完后。身边的弟兄们赶紧走了过来。把他从团长身上拉了起来。
一群疯子!”
站起来的团长不满地骂着。可弟兄们仍然没鸟他。扶起太爷爷后又各自散去。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叫起在门外和其他弟兄聊着的勤务兵,骂骂咧咧地走了。
不是你一次次带着弟兄们打胜仗,弟兄们就会把你当长官。每一场胜仗都是用无数的生命换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弟兄们再意的是,长官能爱惜弟兄们的生命。不希望自己的生命被长官们作贱。战争年代人命似野草,但不卑微低贱。
又是一天一夜。第三天的清晨,太爷爷仍然在部队的营房前木然的蹲坐着。对于战友的关怀问候,他不至可否,不做回答,仍然表情木然的呆坐着。夜里寂静的营房里,时不时还会传来太爷爷低声的抽泣和喃喃的自语,让其他的弟兄更感悲戚,更无从安慰。两天,虽已憔悴不堪,可他却仍然守着老八的那节断臂,不肯撒手放弃。初秋时节,天气仍热。那节断臂已经开始发黑肿胀,散发出一股臭味。可太爷爷仍然一次又一次的拂去周围的苍蝇,小心翼翼地擦拭落在上边的灰尘。仿佛老八仍然站在自己面前。亲亲的呵呵的一声声地叫着他十七哥。
“十七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太爷爷茫然地抬起头。黄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部队站在了他面前。
“老三,阿八死了。”
太爷爷的话里透着满满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