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道士
坐进车里,任明空把脱下来的雨衣卷了卷,塞进了一个塑料口袋,放到了一旁。
他正要回头看施元镜还有几步才能上车,眼前却闪过了一个黄色的影子,任明空定眼看去,竟然是一辆颇有时代气息的黄包车?
那车刷着黄色的桐油,五色漫烂的洋布车蓬上挂着两盏灯,备有脚垫与绒布等东西,看上去倒是有些精致。在车前,是一名跑得飞快的车夫,穿着黑面白底的布鞋子,上面满是泥点,裤脚用麻绳束了扎在脚踝上,至于上半身,则被车篷给挡着看不见了。
这是……?任明空疑惑地暗自琢磨了一下,听说现在的年轻人爱玩什么Cosp**y的,这莫不又是什么新潮的cos方向?倒也不怕雨淋。
不过那车倒是蛮真的,细节也相当到位。
按这玩意儿的仿真度,可要不少钱呢。任明空咂巴了一下嘴,他大学时期读的专业研究的就是民俗,虽然整个大学四年他都是混过来的,但对这些也有一定的了解。
雨幕之下,黄包车越走越远,最终钻进密密麻麻的雨里,看不见了。
任明空的视线从黄包车离去的方向收了回来。
施元镜怎么还没过来?那姑娘也不是爱拖延的人。他皱着眉又回过头去,想找到施元镜的身影,但是这次他的眼前却出现了一条陌生又繁华的街道。
那街上,人影憧憧,吆喝震天。两侧都是热闹的店铺,例如金银珠宝与珍玩店、日用杂货店、纸墨文具店、陶器店等,这些店铺有的支着幌子,有的挂着牌匾,其上都用繁体字写着各自的名号。
任明空吓了一跳。
自己出现幻觉了?他连忙揉了揉眼睛,这两天他确实没有休息好,精神出现恍惚也不奇怪。
但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不管是那条充满上世纪初之感的街道,还是自己所坐的汽车,亦或车前的法国梧桐林,甚至是天空,还有大地,都消失不见。
他眼前惟余一片漆黑。
……
七月的大雨如同天上的水盆倾倒后泼出的水,哗啦啦地砸到人间,落在这城市边缘的一角。
这条街道上都是上了年头的房子,入门是个小院,里面有几间屋子,和邻居的隔墙都不高,颇有些邻里亲近的意思,比起那些城里新建的西洋式楼房,少了隔阂感,多了人情味。
其中一间砖土垒成的屋子上,是有些潮了的横梁,上面勉勉强强盖满了青瓦,让屋子能免受大雨的侵袭。但显然那些瓦片缺乏修缮,已经快要到了它们的生命尽头,这场数十年不遇的大雨即将击溃屋子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防线。
屋子里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他是个道士。
他没有穿道袍,而是穿着一袭青灰泛白的长衫,他坐在粗糙的木桌前写写画画。
道士没有固定的收入,他靠给别人写符、做法事、风水堪舆等挣些散钱,多的时候身上揣过好几银元的巨款,少的时候或许连明天吃什么都没着落。
这条街的房子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放到二十来年前,没点家底可真住不起这里,那道士是怎么住在这儿的呢?
那全凭他那经商的爹。
当然,这都是故事了,所谓故事,就是故去的事情,不用再多提。
道士现在在画的是一张纳猫契。
养猫这事儿可不能马虎,得仔细点,纳猫契这种东西更是相当于交给媒婆的聘书,不能出一点差错,道士不放心请别人画,于是自己借了本《象吉备要通书》,照着上面的内容画起来。
他要聘来家中的猫,是一只黑底儿白花的简州猫,背上和上半张脸都是黑色,从鼻子开始的下班张脸和肚子则都是白色,雅称乌云盖雪是也,不过品相如果真有那么好,也不会成为流浪猫了,其实,它的四只爪子都各有一块黑色的毛,只有四趾是白色,看上去像穿了露趾的棉袜一样。
这猫没有主人,生它的母猫也是流浪猫,所以道士并没有准备太多的聘礼,他看书上说,如果是家猫生的小猫,聘礼一般是盐、糖、茶叶和芝麻等,如果是野生的猫,则带一些小鱼干给猫妈妈。
很快,他照着书上画好了纳猫契,至于良辰吉日,掐算过后,发现今日便是,于是又添上了时间,准备稍后雨势渐小或者停了之后就出门。
抬起头,放松了一下筋骨,窗外的雨哗啦啦地下,但丝毫不影响有要事外出的先生小姐。
雨大?
没关系的,叫一辆有顶篷的黄包车就行了,既体面又干净。
雨幕里,正有这样一辆黄包车急匆匆地跑过去,车夫的速度很快,步伐也稳,是吃这口饭的材料,道士托着下巴,目光随着车夫从左边缓缓移到右边,直到脱出他的视线。
正当他要把窗户闩上,防止外面的雨老往屋里飘时,街巷尽头又传来了别的声音。
道士仔细听了听,是在喊着复国之类的话,吓得他连忙关上了窗。
大清可亡了十多年了,现在是民国,是“太平盛世”,走街串巷地高喊这种话是要被抓起来杀头的,道士可不敢瞎掺和进去。
听说要复国的在喊,还有另一拨人也在喊,那拨人的领袖好像姓李还是姓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