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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洗了又洗的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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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蛋爹尽情地享受着,他知道这辈子最风光的就在今夜。

几十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在冰天雪地里,用湿透皮袄的汗水把一座座鱼山堆在湖面。一支支长枪、跳跃的火把、迎风摆动的三角红旗围起了这个浩大的猎场。号子声、痛快的骂娘声、犬吠声潮水般冲涌着夜幕。

泥蛋爹围着“猎场”兜圈子,一面叮嘱汉子们尽快捡起刚捞起的鱼,防止和冰面冻在一起,一面拎起摔碎了,踩烂的鱼丢向黑暗中的点点绿光。若在平时,点点绿光可是鱼把头心腹大患。

鱼把头平时打渔,总要派人在入网、出网的两个冰窟窿附近搭起窝棚,整晚都要有人守着。野狗胆子小,脑子就钝,看见窝棚里的火光只能远远地嚎叫,狐狸胆子也小,却是最扰人的,狐狸的叫声各不相同,有的像鸡鸣,有的像女人浪笑,还有的像婴儿啼哭。到了后半夜,窝棚四周仿佛变成了野鬼横行的坟场。真正的祸害是狼。狼只吃鱼肚子,这条鱼咬一口,那条啃几下,狼群能在一夜之间把糟蹋上千斤鱼。吃饱的狼可能还会顺便拔烂冰窟窿,毁了鱼把头吃饭的家伙。

今晚不同往日。人多枪多,狼群不敢靠近,泥蛋爹成了狼的菩萨,四处散花。

柳慧也遇到了狼。

柳慧记得路。她知道出门向西走个把小时就能碰见泥蛋爹,绕过他们就能看见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走到头就看见官道了。

离开网房子走了十几分钟,柳慧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声响,那是犬科动物踏动积雪的声音。柳慧以为泥蛋爹带来的防狼的狗,也就没太在意。她走得有点累了,脚步一慢,后面声音就近了,她借着月光打量,是狗。她在动物园见过狼,狼的尾巴耷拉着,狗翘着尾巴。她小声招呼着,荒郊野外有个伴也挺好。招呼不管用,柳慧继续往前走,前面很快也传来声响,她看清了,是狼,它的尾巴耷拉着。柳慧吓得大声朝身后叫,想让后面的翘尾巴保护自己。翘尾巴没有和狼撕咬在一起,反而朝她扑了过去。她忘了叫,一连摔了几个跟头。狼又扑她,她就跑。跑不动了,狼和翘尾巴一起向她扑来。她这才知道,都是狼。

柳慧拼命地跑,直到彻底没了力气。她绝望地坐在冰面上,双手捂住了脸。吃吧,别啃脸。两头狼还是向扑,逼得她到处躲。柳慧渐渐不怕了,两头狼扑她是想吓唬她,逼着她改变原来的路

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柳慧这才想起昨晚胡子们将的那些关于狼的故事。这是狼夫妻,它们要把柳慧带到狼窝里,让狼崽子们吃个热乎。

“穆香九!”柳慧以为自己会喊救命,没想到却喊了这么一句。

柳慧喊一句走几步,她知道不能和逆着狼,它是兽,没耐心,它们心烦真会要她的命。柳慧按照狼的路线慢慢地走着,心里把自己骂了几千遍。

女人都会不择手段地对付情敌。大红袄今晚的做法一定是察觉到了穆香九对她的好,看到了她眼中的暧昧。柳慧不恨她,这是人之常情。况且大红袄没做错,她也是真的想帮自己,如果她是个普通的中国女人,她是该学会坚韧,学会生存,可她是井手友美子,是日本人。柳慧觉得这是上天对她任性的惩罚。哥哥井手诚早就让她离开北平,她倔强着,到了东北,井手诚让她住下来,她继续倔强着,还跟着穆香九逃跑了。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如果窝头屯的一颗流弹击中了她,如果二丫头把她当做泄仇的对象,如果……她从诸多的如果中死里逃生,她是活在运气和侥幸之中,她不相信自己永远都是幸运的。眼前更加凄凉,她是狼的夜宵,也许会剩下一些头发和骨头,可谁会知道这些头发和骨头属于一个日本姑娘,就算哥哥看见了也认不出。

柳慧一直责怪醉心于战争的父亲和哥哥,没有战争,她还是受尽宠爱,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然而此时此地和宠爱溺爱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柳慧坚信是任性和幻想害了自己。她的家境殷实,她有知识,有见识,本该想很多中国女人那样务实,嫁一个优秀而又喜欢圈养她的男人,无忧无虑地活到死。她犯了女人都会犯的错误。她憧憬着有一天和穆香九同骑一匹白马,在辽广的草原纵马狂奔,一路看着穆香九行侠仗义,一路欢笑无忌。她愿意这样生活,愿意做穆香九的野女人。她从未考虑过他们的吃穿用度,夜宿何处,这场白日梦只有飞驰的马蹄,雄性的气息和壮丽的河山。脑海中朦胧的思绪终于汇聚起来,她确信自己深深迷恋着穆香九。

正如美妙甜美的梦,人们总是自欺欺人地不愿醒来。柳慧正是这样。大红袄用嘴巴撕开死鱼肚皮的时候,她才恍然惊醒。杜连胜是东北军,大红袄是胡子,穆香九自称是共产党,他们都视日本人为死敌。他们是一家

人,他们可以因为穆香九的原因而照顾柳慧,一旦他们知道真相,决不会放过欺骗了他们的井手友美子。她本不属于这里,就像日本人不该抵达中国。开膛破肚的死鱼击溃了她最后的防线,不愿意再担惊受怕,她够了。所有的,统统的一切都不要了,她要回到她的世界里。

“穆香九!”

柳慧从绝望到无望,喊声时高时低。

穆香九来了!他纵马狂奔,把手里的火把舞成一个火圈。

穆香九劈雪而来的英姿让柳慧瞬间又陷入了昔日的幻想,她本该和他同坐在马背上。难道命运在捉弄她,把美梦以厄运的方式呈现到了她的面前?

两头狼避到不远处,警惕地观察着。

穆香九跳下马,把柳慧紧紧拥在怀里,所有的责怪和愤怒都因为柳慧的瑟瑟发抖而平息了。

“好啦,好啦。回去。”穆香九抱起柳慧准备上马。

两头狼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冲过去,扑倒了猝不及防的穆香九。他用袖子挡住喉咙,狼牙如同锋利的铁钳,能把整条喉管从腹腔里抽出来。狼很快退去,很快展开第二次进攻,穆香九后悔没带上家伙。虽然狼狈,但他对付一头狼还绰绰有余。

穆香九也上当了,扑向他的狼没有拼尽全力,只是牵扯着他,另一头狼趁机一口咬断了马的喉管。马重重跌倒,荡起团团血雾。

穆香九怒吼着扑向狼,他没了坐骑,和柳慧一样变成了狼餐。穆香九进攻,狼灵巧地躲避着,穆香九停下,狼悠闲地坐着,双方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开始了对峙。

柳慧牙齿打颤,抖抖索索地说着事情的经过。看见穆香九,她才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棉手套的手指僵硬的无法弯曲了。

“看不懂就别想那么多,有我呢。”

穆香九护着柳慧往后退,一头狼立即绕过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另一头狼则适时地发动进攻。穆香九要小心地对付正面的狼,它是试探着进攻,吸引穆香九的注意力,为另外一头狼赢得偷袭的机会。他又不敢大意,他若全力防备身后的狼,前面的狼必然变佯攻为主攻。穆香九真正体会到了狼的凶残的智慧。

“想个法子,咱得想个法子。”

穆香九空有一身功夫,无法在雪地里施展,狼能闪转腾挪跳,还有一副好牙。

“跟我学。快!”

穆香九飞快地堆起了一个一尺高的雪堆。堆完雪堆便拉着柳慧往回跑。柳慧转过头,看见两头狼俯

下身子观察着雪堆,随后徐徐向雪堆前进,前进瞬间成为飞扑。它们飞快地拔开松散的雪堆,发现一无所获后又向他们扑来。这个时候穆香九又堆起了新的雪堆。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反复堆起的雪堆总能迷惑多疑的狼,穆香九和柳慧向着泥蛋爹的方向跑去,只要见到火把的光,他们就得救了。力气融化在了雪原之中,穆香九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最初他能带着柳慧跑出二十米,再堆下一个雪堆,没多久,他们只能跑出去十几米,两头狼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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