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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6.食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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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香九:“事不成马也够呛!”

泥蛋爹咬着牙却露出笑脸:“治好马我跟你走,好话说在前面,我出出主意还行,不能出力。”

“要的就是这句话。”

穆香九一脚踢开门,直奔马厩,从马鼻子里扣出了烤糊的辣椒。

穆香九走了以后,泥蛋父子守着炖好的鱼泥,看着斟好的酒一个劲喘气。穆香九欺人太甚!泥蛋说,马的命是捡回来了,要是不答应他,天黑前这匹马就得断气。穆香九这个王八犊子心硬着呢,马死了他连眼都不眨一下。泥蛋爹端起了酒碗,听了这话又叹口气。泥蛋忙说,这个王八犊子知道好孬,爹要没本事,他能找你?他又说,穆香九花花肠子多,可真对他好,他也真出力,我

小时候挨打,哪次不是他帮我出气。泥蛋爹缓口气,一饮而尽,骂了句,老天没眼,咋就不把他收了呢。泥蛋怔了下,说了半天,他到底让咱爷俩干啥呀?

碗里粗糙的饭食原封未动地摆在桌上,被子胡乱摊在炕头,郝玉香独自坐在炕头。

郝玉香看见穆香九进门便转过身:“门也不敲,出了邓公馆就不懂礼数了。”

穆香九用筷子敲敲碗:“饭不吃,被不叠,这日子不过了?”

郝玉香想说“我宁愿饿死,也不吃猪食。”可她想到自己不再是阎家少奶奶,往后也许连猪食都没得吃,便硬生生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郝玉香还是不看他:“还不是拜你所赐,眼瞅着就得出去讨饭了。”

穆香九涎着脸把碗当鼓敲:“那倒不用客气。有我在别犯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把你那些首饰都戴上。”

郝玉香猛地转过头,瞪着穆香九:“你少惦记我的东西!能惹祸就能平祸,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以后还得继续,你得管到底。”

“管,”穆香九坐在炕上,屁股朝她挪了挪:“啥都管,还管生大胖小子呢。”

郝玉香骤然紧张起来,涨红了脸:“阎光明还没死呢!”

“人呢?我现在就整死他。”

郝玉香再次背过脸,她不想让穆香九看见自己流眼泪。阎光明在窝头屯过了一次烟瘾,到了香火屯又挺不住了,抽筋扒皮地在炕上嘶嚎,连他亲爹阎光明的葬礼都没去参加。穆香九进门前,几个胡子钻进了这个房间,嘻嘻哈哈想占她的便宜。郝玉香是个连地痞都没接触过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莽人打交道,她也吓坏了,以为胡子们真会扒了她的裤子,当着阎光明的面侮辱她。郝玉香躲在阎光明身后,再怯懦的男人也该怒斥一声。阎光明却推开她,拼命嗅着胡子们身上残存的大烟味,他把身上的裘皮大衣给了一个胡子,还说什么君子之交,哀求他让自己抽上一小口。阎光明跟着胡子们离开房间的时候佝着背,垂着头。郝玉香快要羞死了,她恨自己怎么嫁了人不人狗不狗的东西。

穆香九在胡子们的房间见到的阎光明不像狗,倒像只猴。

阎光明脸似死灰,密布血丝的眼睛里竟闪着光,看来他和胡子们的交易完成了。

阎光明和胡子们滔滔不绝地说着满铁的那些事情,因寒冷而颤栗的身体牵动着身上仅剩的那件阴丹士林的长衫,像是在微风中摆动的旗子。

神采奕奕的阎光明站在地上手舞足蹈,胡子们只顾着躺在炕上养神、扣脚、吞云吐雾。

阎光明说:“满铁不光是日本人用来捞钱的买卖,很多见不得的事情都是通过满铁干的。满铁的稀罕事多着呢,以后慢慢说。说点你们知道又不知道的。我有个朋友是上海的小开,上海人吃什么烟,你们知道吗?上海人吃的最多的是川土,其次是云土,最差的。最差的你们明不明白,最差的才是你们吃的这种印着‘一三八’的热河土,热河土最差也最便宜,我这样的人连看都不看。”

一个胡子抓起鞋摔到他身上:“刚才哪个孬屌求我了?”

阎光明想躲又不敢躲:“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误会了。”

“先生你奶奶个腿!”

又有鞋飞起来,落下去,穆香九趁机把狼狈不堪的阎光明架到了院子里。

阎光明似乎刚刚想到穆香九,死死攥住他的胳膊:“仁兄,不,兄弟,你不是目光短浅的人,我有学问,有前程,什么时候都是人上人,你帮我过了眼下的难关,来日我定当涌泉相报。”

“我怕你淹死我。”

穆香九伸手揪掉了他衣襟上的扣子,随后揪着他的脖子,把他丢进了大红袄的房间。

穆香九对大红袄说:“管他五天的大烟。”

“什么大烟,那叫福寿膏。”阎光明理了理长衫,朝大红袄拱拱手:“先

来一小口,就一小口。”

穆香九带着泥蛋和几个胡子去了县城,去的时候空着手骑马,回来时一个人赶着一架冰爬犁浩浩荡荡地进了香火屯。

冰爬犁刚一进院,胡子们就围上来了,他们大多去过霍林湖的网房子,有见识。看见冰爬犁上的渔网、风灯、冰镩、扭矛、走勾、卡勾、抄捞子这些家伙,胡子们知道穆香九是要去霍林湖打渔。冻得比石头还硬的豆包、花卷、馒头装满了一个个面袋子,还有冻猪肉、冻豆腐和粉条,都是东北冬天的必备口粮,都是留着去霍林湖的时候吃。胡子们卸下了冻货,抽出刀子直奔两口大喘气的肥猪。

穆香九用阎光明的扣子换来了这些东西,剩下的钱买了些烟酒口粮。穆香九常年混迹于赌场,见多了阎光明这种阔少,他身上那件阴丹士林长衫值钱的地方在衣襟,衣襟的第一个扣子通常都是颗钻石。穆香九用五天的烟土换来了这颗钻石扣。

“把猪血给我留着。”穆香九叮嘱了一句。

能在子弹堆里捡出命来的胡子都是聪明人,或者已经变成了聪明人,他们知道该如何让新入伙的愣头青打头阵,明晓如何在看似不经意的笑骂中斟酌言语,从而避免矛盾,尽量减少能在枪火中给自己打黑枪的自家对头。聪明人大多都有些手艺,有人能用一把斧子盖起一栋冬暖夏凉的大屋,有人听风辨音,见痕追踪,能用一张铁夹猎尽山上的大小猎物,跨三江当胡子之前是出了名的裁缝,上绣龙凤,下刺牡丹芍药,曾用一根绣花针养活了一家十几人口人。那些不太聪明,算不上能人的胡子也有吃饭的本事,院子里杀猪宰羊,进后厨掌管红白两案都是拿手好戏。

体力活归东北军,他们在院外扫出了一片开阔地,架起了两架篝火。手艺活归胡子们,他们在篝火上都架着大铁锅,炖熟的猪肉被纷纷端进屋里。邓巧美挑先了一些,大红袄和杜连胜接着挑,二丫头、跨三江和憨牛最后挑,剩下的才能进胡子和东北军的嘴里。另外一口大铁锅归泥蛋爹照应,他先在屋子吃饱喝足,摇头晃脑地走到大铁锅前,把柳条均匀地摆在盛满沸水,冒着热气的大铁锅上,再让人把装满猪血和渔网的大缸从屋里搬出来,把滴答着血水的渔网搭在柳条上。蒸了半个小时,泥蛋爹指挥着胡子们把渔网搬到屋里,平摊到地上,明早差不多就能晾干了。

泥蛋爹使唤胡子们的时候嘴里客气,表情有几分得意:“你们都是好汉爷,干的是大事,看不上眼这小事。凡是去霍林湖捞鱼的都得经过‘雪网’,渔网吃了猪血才结实,出水就干,要不然就冻成了一坨坨的冰疙瘩。”

有胡子去过泥蛋爹的网房子,跟他搭话:“行行有能人,谁不知道你是霍林湖最好的鱼把头,穆香九找你算是找对了。”

泥蛋爹就更得意了:“还是他有本事,认英雄才是大本事。”

泥蛋爹上了酒桌,把酒喝得“嗞嗞”响,他对穆香九说:“还有啥交代的?”

穆香九说:“你是鱼把头,人都在这儿,你吩咐吧。”

泥蛋爹放下酒碗,朝着几个方向拱手:“那就得罪了。”

泥蛋爹是鱼把头,他动嘴,其他人动手动腿。泥蛋懂行,他当领网,也就是二把头,负责实施打渔、收鱼、卖鱼。力气活交给胡子和东北军,一张大网三百二十丈,最少得有十六条汉子才能拉得动。此外还需要人在冰面上捡鱼,把挂在渔网上的鱼摘下来。泥蛋爹安排完觉得更亏了,卖力气的人足够了,可明白人只有他和泥蛋。譬如渔网挂在冰层下的树枝、石头上,就得有懂行的人解决麻烦,还有抛网的技巧不能仅凭着手腕有力气,最少得有五六年的打渔经验才行。

穆香九也是懂行的人,可他懒,要不然也不会找泥蛋父子

泥蛋爹狠狠地把一口酒灌进肚子里:“我和泥蛋啥都会干,就怕顾头顾不了腚。”

猪肉吃了,酒喝了,穆香九办好了该办的事,万事俱备的时候泥蛋爹说出这句话颇有些胁迫的意味。大红袄把盒子炮摆在桌上,摸摸光头说,能者多劳,我这帮弟兄忘不了你的情。泥蛋爹连忙说,就冲红大柜这句话,我们爷俩拼了,说完端起酒碗要敬大红袄,大红袄却不理他,泥蛋连忙和他碰杯。两人都喝呛了。

酒是不讲理的东西,能让至交好友在席间怒目挥拳,也能让冤家对头在壶觞中化解怨仇。胡子们和东北军的士兵们面对面地勾过火,喝足酒才想起勾火前的交情。跨三江说,老子当年也在张大帅手下吃过粮,他最知道丘八不好当,军营不好混。憨牛说,我也是胡子,少帅刚掌权的时候才带着几十个兄弟穿上了二尺半,那个时候熊吞山还在,膏药旗还没插到东北,熊吞海在当地说一不二,胡子和东北军还是一家人。跨三江抱着憨牛的肩膀给他灌酒,他说,这话我爱听,什么兵什么胡子,都他姥姥的一家人,大帅是胡子,少帅就是胡子崽子,人家是父子咱们是弟兄,刀口不能朝着自己人,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憨牛瞪着眼睛问,以前?以前有啥事啊,我咋忘了!

酒醉汉子们的哄笑声在屋里院外回荡,传进大红袄的耳中。大红袄听得懂有笑声中的无奈和无望,东三省还姓张的时候,胡子是兵,兵也是胡子,嘴上说干的是掉脑袋的行当,一年之中大多的日子还是相安无事。日本人来了以后,胡子和兵都变成了流寇,实实在在地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此时此境更加窘迫,她似乎听到了子弹冲出三八大盖的声音,她相信汉子们也听到了这种瘆人的啸声,于是他们极力地挥霍着随时可能会失去的生命,用狂妄和无所忌惮给自己和同伴壮胆。大红袄的心沉了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也有硬梆梆微笑的轮廓。

房门一定是被轻巧的手指叩响,恰到好处的力道不失文雅,也不会被吵杂声淹没。大红袄连忙起身,她知道只有邓巧美才会连敲门这种小事都做得如此用心。她用手从额到下巴用力抹了一把,似乎她的微笑会引来不必要不应该的羞辱。

邓巧美是个永远忐忑的母亲,询问着去霍林湖的种种事宜。大红袄耐心地解释,她知道邓巧美不便去问穆香九,她不想变成孩子们心中唠叨的女人。女人一旦被认为唠叨,似乎就老了。大红袄告诉她,她和孩子们一定要留下,此外郝玉香和柳慧自然也要留下,为了方便,也为了防止旁生枝节。大红袄再一次见识到邓巧美的聪慧,她满带笑意地说,也好,让光明去见见世面。她清楚穆香九坚持要带上阎光明这个大烟鬼,决不是为了让他适应残酷的环境,更不是让他戒烟。这里是穆香九的天下,他要让郝玉香看到阎光明是何等的不堪,何等的多余。穆香九有时候是个睚眦必报的孩子。

邓巧美又问了一些细节,有时是自问自答。醉酒的哄笑更大了,大红袄便有些走神。在被邓巧美发觉前,她又抹了一把脸。邓巧美以为她困倦了,起身告辞。大红袄不由地窃喜,原来邓巧美也不是洞察一切的神。

真正的告辞是在邓巧美说出那句令大红袄惊讶的话之后。邓巧美说,带上柳慧吧,乱世之中,人人都得学会生存。大红袄应了,说她挺稀罕柳慧,还想教她打枪。邓巧美有些惊讶,但很快淡然地点头,说你做主吧。

大红袄关门时意识到了蹊跷。邓巧美在询问中显现的焦虑是真实的,她对琐碎的担忧也是真实的,她希望柳慧能活得更久更加无可厚非。她却觉得真实的东西太多了,一定会隐藏着虚假。邓巧美今天是第一次登她的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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