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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3.情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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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巧美握住了柳慧的手,柳慧不敢动了,她盯着邓巧美的脸,原来泪珠是如此的晶莹易碎。

天快亮的时候,邓巧美开口了。

“你有话跟我说。”

柳慧极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没有。”

“说吧。”

“我没有。”

“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邓巧美握紧柳慧的手:“你还是个孩子。”

柳慧不得不承认邓巧美身上存在着某种魔力。她在穆香九面前有着孩童般的依赖,也有成人间的角力,面对邓巧美时她是放弃决择,甘愿顺从对方的孩子,哪怕对她说出善意的谎言也会心存愧疚。她似乎感觉到邓巧美柔软湿润的掌心将不可抗拒的电流挤向她,把仅存的侥幸和犹豫挤出了她的身体,撬动了她的唇齿。

柳慧突突地颤抖着,她哭了。她压抑着哭声,哭的说不出话,喘不过气。

邓巧美等到柳慧哭够了,等着她说话。

柳慧说:“那些日本军人是冲着我来的。”

邓巧美:“大伙都知道。”

柳慧:“我以为我能保护你们,我没想到他们会开枪。他们都不该死,他们都是无辜的人。”

柳慧的泪珠闪烁着惊恐,她见过噩梦般的屠

杀,但也是匆匆一瞥,她以为生命都像穿过石缝生长的小草,病痛和自然死亡才是最后的归宿。当她行走在人头攒动的街头,看见强壮的男人,丰腴的女人和耄耋老者时常会感叹生命怎会顽强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地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永远也敢想象,在振聋发聩的炮声和弹雨中生命脆弱的如同一捧纸屑。

狰狞的鲜血和扭曲的尸体似乎撕开了世界的真相。

柳慧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是日本人。”

邓巧美松开了柳慧的手,她隐约猜到了这一点,柳慧这样单纯的姑娘不会给日本人造成威胁,不足以让日本人如此兴师动众,除非她和日本人有极深的渊源。

柳慧说:“我叫井手友美子,带队追杀我们的人叫土岐一郎,他是我哥哥井手诚的部下。我和土岐一郎是同乡。”

井手友美子的家在日本仙台。很多沦丧家园的东北百姓并不知道仙台是座风景如画的城市,他们听闻仙台师团号称战斗力最为强悍的日军部队,1931年的夏天它进攻了奉军的北大营,转而占领了东北各地。对于他们来讲,仙台等同于兽性的杀戮。

井手友美子的父亲在中国旅居多年,他自认为比中国人还要了解中国,他也确实为为日本政府提交过诸多关于中国经济文化的绝密报告。井手友美子六岁时随着父亲到了北京,那时他是一家株式会社的社长。他的大部分属下和他一样,是真正的商人,也是真正的间谍。他们在中国各地收购粮食,赚走中国白银的同时,也绘制了一张张地图。大到山川河流城市地标,小到荒野枯树,山间野径都绘制的一清二楚,比中国军方的地图还要精密。他多次向日本政府建议侵占中国,他研究的主要方向不在侵,而在占。他认为日本若想长期奴役中国,不在于屠杀,应从教育文化入手,用最巧妙而有效的方式让中国人断子绝孙。井手诚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他成为职业军人后更为狂热地向往战争。井手友美子以为求学为由,婉拒和父亲一起回国,她想避开这对狂人父子。

邓巧美忽然明白了,任何苦难都不会没来由地从天而降。日本尚未开始侵略就已经勾画好了统治的蓝图。

井手友美子避不开亲情。她没想到和穆香九的一场玩笑,把自己引到了哥哥面前。她从北平一路追寻穆香九,路上被日本兵当做中国百姓误抓了,是土岐一郎把她从人群中认了出来。她在支那村见到哥哥井手诚的时候,竟然看见了穆香九的身影。她无意中看见土岐一郎按动电钮,让绞肉机把活生生的人变成肉泥。她知道日本人这个身份可以引起任何中国人的敌意,况且她不想失去穆香九这个有趣的朋友,于是她在他面前隐瞒了身份。穆香九至今以为他凭着自

己的本事逃离了支那村,其实这是井手友美子和土岐一郎交换的结果。土岐一郎制造让穆香九逃走的机会,并佯作尽力追捕,井手友美子则需要尽快和他完成婚约。井手友美子得知穆香九逃跑时跳进了河里,便以此为由拒绝履行诺言,她说土岐一郎违背了约定,趁机杀死了穆香九。

井手友美子的中国东北之行简直是一场避不开的是劫难。在长春找到穆香九的同时,她也遇到了土岐一郎。她没想到土岐一郎竟然兴师动众地寻找她,还带来了血海般的浩劫。

井手友美子轻轻挣脱了邓巧美的手,她说:“我得走了。”

“柳慧。”邓巧美紧紧抓牢她的手:“柳慧,你是柳慧,为什么要走?”

邓巧美一遍遍叫着柳慧,似乎在强迫自己忘记她是日本人,是她引导着死亡的阴影。

井手友美子又变成了柳慧。柳慧忽然想到,邓巧美该不会要用这种方式挟持自己吧,她可以带来灾难,也可以成为他们的护身符。怎么会呢,她骂自己傻,邓巧美帮她保守秘密,是为了保护她,不然她只要一句话,她就会知道叫什么叫生不如死。她听说胡子有一种刑法,他们用锋利的刀子完整地剥下仇家一条腿的皮肤,把人泡在装满盐水的大缸里,第二天是另一条大腿,第三天,第四天……由腿至腹部、胸部、双臂、脖子和整个头部。为了防止受刑的人提前死亡,胡子们不停给他喂药,直至剥掉整张人皮,才把浸泡到浑身发白的人丢到旷野,任由狼群追逐。这只是诸多残酷刑法中最普通的一种。

天亮之前,一夜未眠的邓巧美吩咐柳慧把邓家人和大红袄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叮嘱柳慧不要躲避别人的目光,不要刻意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柳慧刚舒缓了一些,听了这些话心又揪住了。

柳慧站在院子里,呼吸着浮动在曙光和冰雪间的清凉空气,她的舌尖尝到了雪的纯净味道,丝丝的甜意如同新生的藤蔓覆盖了她的肢体。

郝玉香伺候着邓巧美洗漱,一身烟火味的穆香九寸步不离,杜连胜擦抹着嘴角的冰霜,他骑马在香火屯四周巡视了一个时辰了。大红袄好奇的目光一直随着邓巧美移动,她从没见过大家闺秀是怎样梳妆打扮,可是连肥皂都没有,只有清水和毛巾。她还是很好奇,经历生死劫的邓巧美腰板还是那么直,发髻还是一丝不乱,说话还是四平八稳,面面俱到。

“都长大成人了,从今天起我享享你们的福。”

笑容立即从大红袄的脸上裂开了,邓巧美显然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邓巧美说:“只有一件事,尸首找不到就算了,死人也得有个家。”

杜连胜点点头,他昨晚派把憨牛派出去打探。窝头屯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被烧成尺把长黑炭的不知是人还是家畜的尸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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