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飞鸽染血
很快,放置在地上的两面牛皮大鼓便被竖了起来,几名随卒拿着鼓槌有节奏地敲击着鼓面,那牛皮鼓的声音虽然不大,震鸣却甚是厉害,震得薛武安心神不宁,捂住耳朵都没用。想来这种鼓一响,就算那些将领不想来,也无法推脱说没有听到了。
没过多久,有资格参与军中会议的诸将都陆陆续续地进入了主帐。薛武安放眼看去,大都是一些年轻的将领,临行时屈铨也皆给他介绍过,虽然人名繁多,但薛武安仍是尽力给记住了。按照随国的制度,万人为一军,每一军的长官称为“军主”。但是这次战斗人数太多,如果由主将直接统辖诸军主,会过于琐碎。所以屈铨设立了五名副将,每名将领统帅两军,称为一“大军”,而康虔的一万多骑兵由屈铨亲自指挥。
这种方法却也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副将和各自的军主之间相互不识,而且由于大部分军队是征召部队,管理难度也非常大。所以这五名副将和这十名军主,其中有一大半对自己的位置非常不满,都想去指挥随军的嫡系常备。
五名副将当中,只有屈班是薛武安熟识的,其他四人分别为康景、屈朋、钟华、屈乐。其中屈朋和屈乐都是隋王室的宗亲子弟,看上去满脸的傲气,而康景则是康怀的大兄,虽然是长兄,但看起来却对康怀十分尊敬,也算一奇。
钟华最为特殊,是随军当中为数不多的布衣出身,为人也要谨小慎微得多,似乎连别人的脸都不敢抬起头直接看,一直埋头站着。
另外,便是骑军将领康怀、兵车主将聂平、亲卫长胡壁,以及法算张焕,还有便是薛武安这名“客将”了。
“众将。”屈铨等这些人全部来齐了,才道,“可都扎好营了?”
屈班第一个说话,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屈班,对薛武安来说倒还是第一次,屈班的年龄比屈铨要小很多,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但是上次出击的时候他率领随军主力,虽然损兵折将,却也保住了主力,也算是颇为得力的将领,他拱手说道:“上将军,我们虽然已经扎好了,但是卫军和薛军却经常把营帐扎到我们圈好的地皮上,我刚来的时候,就有一名军主和薛军起了冲突。”
“胡闹。”屈铨的脸一下便青了,“越是此时,越不能大意,你赶快前往,率先退让,解决此事
。现在是三秦合兵,要是出了一点岔子,周傲就能抓住机会打过来!”
屈班似乎不太情愿,“可是,上将军……”
“快去。”屈铨也没多多说话,只是轻轻地道。
但这轻轻的两个字似乎比刚才的训斥更为有力,屈班听了,咬了咬牙,拱手走了。
“各位,我叫大家来就是为了嘱托此事。”屈铨看着剩下来的四名副将,“与卫军、薛军避免摩擦是眼下的第一等要事,比打胜仗还要重要,你们明白吗?”
众人连忙行礼,齐声称是。
只有那钟华愁眉苦脸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屈铨,小声道:“可是,上将军……如果……如果……”
见他吞吞吐吐半天,却老是不说出来,不仅薛武安觉得不耐烦,连同时站着的其他几名副将都等不住了。虎背熊腰的屈乐粗着嗓子叫道:“钟将军,有话便说,别扭扭捏捏的。”
钟华又沉默了半晌,才道:“上将军……这话虽然不应该现在说,但的确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如果……如果卫军和薛军的目标是我们呢?”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屈铨的目光也变得冷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你说说看。”
“薛国的吕肆,卫国的欧阳开,都不是简单人物。”钟华的表情仍然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几日,於安城中信鸽往来频繁。有一次,末将经过吕肆的住所,亲眼看到有一只信鸽向西飞去……”
这话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屈朋咽了口唾沫,道:“钟将军,你最好不要记错了。如果这事情是真的,那……那薛国分明是在通秦啊!”
“可是……”薛武安忽然忍不住说了一句,见众将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忙又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
“武安兄,你说。”屈铨抬了抬手。
薛武安心里却是乱成了一团麻,在於安城中遇到百里清的那一天,他分明看到了一只白鸽。当时没有注意,但仔细想来,白鸽本来就不常见,尤其是在城中,多半那就是钟华看到的那只。他拱手道:“上将军,诸位将军……若说薛国通秦,却是不太可能。我来随国之前,经过北成邑,听说秦国的蒲伯正在集结部队。后来到达随国,也听到了同样的消息,北成君和蒲伯似乎已经开战,不然……不然以吕肆的精明,也多半不会附和随王的誓师了
。”
众将点了点头,薛国和秦国开战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两国边境上的冲突本来就多,但是现在蒲伯接到了咸阳的援兵,悍然攻打北成邑,也算是对薛国的下马威。只要北成邑的仗还在打,就表明薛国朝堂对抗秦没有二心。
屈铨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可靠的结论。只好命令诸将夜晚多加防备,在三军营帐之间多安排一些守卫。
走出主帐,薛武安心中的波浪还是没有停。
因为吕肆的住所,分明就在安西君的私宅里,和墨家一样。
薛武安脑海里响起了危沧的那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鸽笼突然就满了。”
信鸽的饲料……
薛武安皱紧了眉头,天志院掌事罗如弛,算是六大掌事中与自己最不相熟的。就算是在守城过程中,他与自己也从未有过交流。
就像一团迷雾。
晚上的时候,薛武安久久不能入睡,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身为六大掌事之一的罗如弛竟然通秦。虽然只是有可能,但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薛武安就浑身颤栗。
再想到秦国左丞相皮密新提到的墨家“大恩”,薛武安更是迷惑了。
秦国和墨家断交已近百年,咸阳分院也多年无事可做,巨子和掌事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和秦国联络的?更可怕的是,为什么要瞒着诸弟子?
一时间,原本如仙境一般美好的墨家,骤然变得漆黑一片,再也无法看清。
也许这才是墨家的本质?阴谋诡计,虚伪行善,大欺天下?
薛武安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种想法是不允许的。不仅是墨家门规不允许,他自己也不允许。
到了后半夜,薛武安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当中。他再次梦见了他的父亲,这一次,他还是看不见他父亲的脸,因为他自己变成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