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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吴工匠铸钩杀双子 孙武子演兵斩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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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只求断臂报国君,妻子何辜枉杀身。休夸刺客勇与烈,忍心害理是吴人!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干将剑成,鬼神皆惊,受吴王重赏而去,自此不知所踪。阖闾得其莫邪剑,再无一日离身,死后传于儿子夫差。夫差以此剑所为,最令世人震惊之事,便是杀死兴吴功臣伍子胥。其后越王句践灭吴,得此宝剑,又以之逼令文种自杀。但若依有关史籍记载,却说夫差赐剑使伍子胥自裁,剑名属镂,亦谓一家之言。句践死后,莫邪剑不知下落,世人怀疑已被殉葬入墓。两千五百年后,有利剑自句践墓中出土,称越王剑,有人疑为便是“莫邪”。闲话少叙,书归正文。且说吴王阖闾得莫邪剑,众卿大夫皆来贺功。唯伍子胥道:“剑者,贵族之器也,诸侯及卿士大夫佩之,不可多得。且剑为越国之长,我吴国不可以此为兵,以短击长。若持兵以战,吴人当用钩。”吴王赞道:“此言甚善!”于是下令,命举国铸冶之匠造钩,以为兵器;且许诺若有人能造出上品吴钩,赏黄金一百斤。于是吴国之匠闻令而起,皆都开始制作吴钩。据后世考证,吴钩者,便是长身窄刃之弯刀也。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贪夫。便有一名钩师心贪吴王百金重赏,且听闻干将之妻莫邪将身入炉铸成宝剑之事,竟效其为,忍心将其二子杀之,取其血以衅金,遂成二钩,献于吴王,并求上赏。吴王奇道:“举国为钩者众,尔独求赏,则有何异于他人之钩?”其钩师奏道:“臣杀二子,取血衅金以成钩,岂他人之钩可比哉?”吴王命不信,命将其双钩混入众钩之中,使彼钩师当场寻出,如若不能,便以欺君之罪论处。眼见吴钩成堆,钩师亦不能辨,于是大急,乃向众钩高呼二子之名道:“吴鸿、扈稽,为父在于此,何不显灵于王前?”叫声未绝,两钩忽然跃众飞出,交叉贴于钩师胸前。吴王大惊道:“卿言果然不谬!”将那双钩试于金石,如切糜糕。吴王果以百金赏之,遂以吴鸿、扈稽命其双钩,与莫邪俱佩服于身。列位看官!此事典出《吴越春秋》,今读来绝知是假,但彼时取血祭铸之风,可见一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按下阖闾铸剑造钩,预备称霸中原,复说公子庆忌自江边走脱,逃奔于艾城,招纳死士,结连邻国,每欲伐吴报仇。据后世考证,今江西省九江市永修县有艾城镇,曾为古艾县治,源起于春秋时东夷诸侯艾国。究其得名由来,一说自古盛产艾草,因地处鄱阳湖边,其所产艾草不输蕲春,更胜南阳;一说因艾氏始居此地为名,不一而足。有人将庆忌之事报于吴王,阖闾大惊,再向伍员求计。伍子胥道:“臣荐细人要离,有万夫之勇,且心硬如铁,动心忍性,无所不能。可再施专诸刺僚之计,使刺庆忌。”

阖闾又惊又喜,问道:“其何许人哉,贤卿因何识之?”伍员答道:“要离者,吴国梅里人也,其父为刺客,行走吴越荆楚,颇负盛名,终死于兵。留遗腹子要离,生得身材瘦小,仅五尺余,腰围一束,形容丑陋。乃年长,以捕鱼为业,却天赋神力,有万人之勇,并善击剑,又足智多谋。臣昔于逃亡途中,曾闻其折辱壮士椒邱訢之事,是以知其勇。”吴王阖闾听得兴味大起,便即问道:“其折辱壮士之事如何?”伍员索茶以饮,然后遂道其事:

话说椒邱訢者,乃是齐国东海莱人,以勇力知名天下。友人仕吴而死,其闻讯至吴奔丧,车过淮津。因欲饮马淮水,津吏劝道:“此水中有神怪,见马即食,君勿在此饮马。”椒邱訢不听,乃使从者解骖饮于津水,其马果被水怪掠入水中。椒邱訢大怒,依仗自己水性精绝,遂袒裼持剑入水,与那水神决战三日三夜,不分胜负。激战之中,椒邱訢左目终为水神所伤,于是只得罢战上岸,驱车至吴吊丧。吴人闻其与水神决战之勇,皆都敬若神明,椒邱訢亦以英雄自居,盛气凌人,轻傲座中士大夫,言词不逊。当时要离在坐,对椒邱訢朗声言道:“子敢以勇士自居耶?吾闻勇士之斗,与日战不移表,与鬼神战不旋踵,与人战不违声,宁死不受其辱。闻子与水怪相斗,失马不回,又遭眇目之灾,却上岸偷生,是天地间最无用之物也。自居勇士犹不可,况敢于席间轻傲士大夫乎?”椒邱訢顿口无言,含愧出席而去。众吊客皆都大惊,便有人劝道:“子当面辱之,他岂肯干休?”要离神色自若,不以为意。

至晚还舍,要离诫其妻入室安睡,不可关门闭户,妻从之,不问其因。夜半三更,椒邱訢果挟利刃而至,本欲逾墙,见门扉不掩,堂户大开,乃直趋内室。只见室中灯光如豆,一人临窗高卧榻上,眼望来客,正是要离。椒邱訢微感讶异,但怒火难遏,遂以剑尖抵住要离咽喉,恨恨道:“明人不做暗事,汝有必死之道者三,听我言之:辱我于友人丧席,一死也;夜寝却不关闭门户,二死也;见我而不起避,三死也。汝自求死,勿以我为怨。”

要离哂笑言道:“你自己胆小如鼠,有何资格谓我必死?我晴天白日,公然相辱,你当时不敢酬一言,此为怯懦,人所不耻也;我张门启户以待,你却入门不咳,登堂无声,此为掩袭,不敢正面以决也;既以利剑抵我咽喉,尚且喋喋不休,不敢动手,是惧我也。似此怯懦卑鄙行径,有何面目自称勇士,号曰英雄?你在淮水所力斗者,果为水神乎?鳄鱼而已,直令人笑煞!”椒邱訢听罢,呆愣半晌。又回头见要离之妻倚门而视,便如看热闹一般,遂大愧,回剑自杀而死。可叹!能在水中力斗鳄鱼三日三夜,本来便是英雄壮士;只为一旦趾高气扬,自高身份,蔑视他人,便落得此般下场。为人在世,不宜谦而慎乎?惜哉。

子胥讲罢,乃笑道:“因要离当众诟辱椒邱訢之时,臣亦在座,故知其英雄了得,且具大智大勇,能常人之不能。”阖闾喜道:“既然如此,贤卿便为我召之,寡人不吝金帛以求。”伍员领命,乃往见要离道:“吴王慕公高义,欲求一见。”要离笑道:“吴王欲见我小民,非为慕我高义,必是欲我为其杀人也。”于是毫不推辞,便随伍子来见吴王。阖闾见要离果是身仅五尺,腰围一束,形容丑陋,虽然提前已知,亦不免失望,面显迟疑不悦。

要离早已猜出吴王心事,便开口道:“大王前之所患,吴王僚也,被我师兄专诸杀之;今之所忧,得非公子庆忌乎?臣为我王除之可也,亦非难事。”阖闾不以为然道:“我兄王僚,一人之敌而已。而公子庆忌武功卓绝,世人哪个不知?前番寡人伏数千兵马围之,亲眼见其骨腾肉飞,走逾奔马,且矫捷如神,万夫莫当。以子身量,恐非其敌也!”要离笑道:“真正刺客,以善杀人为要,在智而不在力。若使臣能得近庆忌,刺之如割鸡耳!且能全身而退,不似我兄专诸,虽能刺人,而己身亦不能免。”一席言罢,神情戚然。

阖闾闻言,起身逊谢道:“子真智谋之士,且与专诸同门,请恕寡人不敏。然庆忌明智多疑,子将如何近之哉?”要离奏道:“庆忌虽然多疑,非不能近也。今闻其为报仇夺位,正自招纳亡命,广揽天下豪杰。臣有苦肉之计,大王可残臣一臂,并杀我妻子,则臣诈以负罪出奔,庆忌必信臣而重用,便可近之,而后可图行刺也!”阖闾惊道:“子无罪,且为我效命,吾何忍加此惨祸于子?”要离慨然道:“安于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怀室家之爱,不能除君之患,非义。臣以忠义成名,虽举家就死,其甘如饴!”伍员深思片刻,乃进言道:“要离为国忘家,真千古豪杰,主公可许成其忠义之名。但于功成之后,旌表其妻孥,不没其功绩,使其扬名后世足矣!”吴王只得许之,于是定下苦肉之计。

次日早朝,伍员荐要离为将,请兵伐楚。阖闾许之,命要离上殿,一见其形状,故作大怒骂道:“此一侏儒小儿,如何为我吴国大将,遗笑于诸侯?若不看在卿有功于国,非将此欺君之贼就戮阶下。休要多方,赶出去罢!”伍员闻此,满面通红,一语难答。未料那要离却是火爆脾性,挺身上前,跳起身来叫道:“吴王何其不仁!某身材虽短,却有奇才,王不知齐之国相晏子乎?且子胥为你夺位安邦,其父兄之仇,王岂不为报乎?何其不义!”阖闾闻言,怒发冲冠,叱令力士执下,即刻推出斩首。伍子胥见状出班,急为要离求情道:“大王切切不可因一时之怒,中其激将之计,落下害贤之名。念其山野村夫,不识礼数;且看在微臣面上,饶其性命,有何不可?”吴王怒气不息,乃命斩断要离右臂,复遣人收其妻子,同囚于狱中。百官见状,俱都惶惶然,莫名其妙,伍员当殿流涕,叹息而出。过数日,狱吏来报,要离乘外出疗伤之机,夺马逃出城去。吴王愈怒,遂命戮其妻子,并焚尸于市。要离奔艾,来见庆忌,哭诉所遇,求报断臂杀亲之仇。庆忌探访其说为实,遂纳为谋士。

公子庆忌便问要离道:“我欲伐吴,奈其国中无隙可乘乎?”要离答道:“公子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也。伍子胥所以尽心阖闾,欲借兵伐楚,报其父兄之仇也。今楚平王已死,费无极亦亡,阖闾不思与子胥复仇,故子胥怀恨,已非一日。亦因臣为子胥进言,致触吴王之怒,方断臣臂,并杀我妻子。臣幸脱囚系,逃出吴国,亦全赖子胥周全之力。临别之时,子胥嘱臣,说公子若肯为伍氏报仇,便愿为公子内应,以赎谋刺先王僚之罪。其君臣如此牴牾,云何无隙?公子不乘此发兵向吴,则臣与公子之仇,俱无再报之日!”言罢大哭。

庆忌闻言大喜,乃使要离训练士卒,修治舟舰,预备伐吴。三月之后,雨季到来,江水大涨,便令大发水师,顺流而下,来袭姑苏。庆忌与要离同乘一舟,行至中流,见后船不能接属,队形散乱。要离进言道:“公子何不亲坐船头挥帜,以戒饬各舟水手?”庆忌深然其言,乃斥退卫士,独自来至船头坐定,拔起帅旗,左右挥动,示意后船加速跟上。要离单手执矛,侍立公子身后,暗道:“此时不刺,更待何时?”只是担心庆忌武功卓绝,自己又只余左手,恐一击不中,心下犹疑。故此一双眼睛只在其背心比量,却不敢下手。

常言道,祸福天注定,生死不由人,果然不错!偏在此时,江面上原本微波不起,却忽然刮起一阵怪风。其势猛烈至极,直吹得船上众军立脚不住,皆都东倒西歪。帅船上十数个侍卫,或扶船舷,或抱桅杆,口中乱叫:“好大风,好大风!”惟有公子庆忌及要离武功卓绝,脚下牢扎不动。然而风吹旗卷,直欲飞去,庆忌虽有千钧之力,也要双手牢握旗杆,不敢大意。便在此时,却觉背后金风微动。公子知道有人暗算,待要躲时,已自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只觉背上冰凉,继而大痛,低头看时,前心已透出一段矛尖,血流如注。

庆忌松手掷旗入江,回转身来,见要离当面站立,手中已空。庆忌倏地伸手,将要离捉住,倒提空中,将其头下脚上,溺于水中。如此三次,要离并不挣扎,亦无反抗逃走之意。此时怪风已息,庆忌重又坐定,怀抱要离置于膝上,顾其面上毫无惧色,这才忽然醒悟,此人断臂灭亲来投,其实苦肉之计也。于是呵呵笑道:“天下竟有如此勇士哉,乃敢加刃于我?”此时左右侍卫皆都奔向船头,各持戈戟,意欲攒刺要离。庆忌摇手道:“舍家断臂,行此苦肉之计,此天下之勇士也。岂可一日之间,杀天下勇士二人哉?尔等听我一言,切勿杀要离,可纵之还吴,以旌其忠。”言毕,推要离于膝下,自以手抽矛,大叫一声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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