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哪有万无一失的后手
酒水在地面缓缓的向前流淌, 所过之处干燥的地面立刻染上了酒香,不断前进的酒水被羊肉阻挡了去路,慢慢的分出两条支线, 绕过了羊肉,在羊肉背后几寸处会师, 继续前进, 羊肉的背后留下了一块干燥的地面, 又很快被四周的酒水侵入, 弥漫着酒香。
大堂内的千阳县官员们吓呆了,扶风王殿下当众掀桌发飙, 这是握有千阳县上下造假的铁证啊。众人茫然的看着扶风王殿下,大脑之中一片空白。李朗第一个反应过来,猛然推开案几,磕磕绊绊的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其余千阳县官员终于回过神来,大堂中一连串的案几挪动声,杯碗落地声, 片刻之间,千阳县一众官吏跪在了地上, 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胡问静淡定的坐在案几后, 看着几步外的扶风王司马骏,平静如水。
几个司马骏的手下冷冷的看着胡问静, 揭穿了你作假的真面目, 这回你死定了。
司马骏恶狠狠的盯着胡问静,这辈子没有被人欺骗的这么惨过。
胡问静慢悠悠的吃了一块肉,淡淡的道:“殿下何以震怒?下官何处欺骗了殿下?”
李朗等官员跪在地上,额头贴地, 心里却为胡问静的镇定和问话点一百二十个赞。大家都是□□湖老油条了,难道会傻的被扶风王殿下一掀桌,就老老实实的说“下官欺骗了殿下,下官作假无数……”一五一十的招了出来,然后本来扶风王殿下只知道菜里用了地沟油,结果知道菜里用了苏丹红?身为老油条哪怕是震惊和绝望之下依然给自己留了退路,坚决的一声不吭,等待万分之一的翻盘机会。而要抓住这个彗星撞地球的机会就必须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司马骏怒极反笑:“你竟然还有脸问本王?”他愤怒的指着胡问静:“你做了什么,还要本王重复一遍吗?”
李朗等人大骂,你丫倒是说清楚啊!
胡问静笑了:“殿下前一刻还在夸奖下官年轻有为,国之干城,听了几个手下的耳语之后却怒不可遏,那定然是因为那几个手下说了什么了。这几个手下……”她若无其事的打量了那几个手下一眼,认真的道:“殿下可记得这几个家伙因为失职被下官痛斥过?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几个家伙公报私仇,故意捏造消息,想要致胡某于死地?”
司马骏一怔,心中倒是起了几分怀疑。一个人前脚刚夸耀某人,后脚就要打自己的脸,多少会有些抵触。他转头看了那几个手下一眼,难道真的是诬陷?嘴里却呵斥道:“胡问静,你这是想要诬陷本王忠心耿耿的护卫吗?”那几个护卫用力点头,一齐呵斥胡问静:“你敢作假,就不敢认吗?”“我等对殿下忠心耿耿,是你随意几句话可以挑拨的吗?”
胡问静冷笑一声,道:“殿下进入千阳县不过半日工夫,身边的护卫却数次被胡某当众指出失职,区区半日就有如此多的失职,可见这些护卫在日常保护殿下的时候是如何的漫不经心,殿下会不会在回到扶风城之后就将他们赶出扶风王衙署?会不会拿下他们问罪?这些人会怎么想?会甘愿接受殿下的惩罚吗?”
司马骏又是一怔,努力没有转头去看那些护卫。今日胡问静数次指责一群护卫失职,虽然有些为了拍马屁故作惊人之言的意思,但司马骏心中且也有些介意,胡问静说得对,那些胡人可以轻易的将一盆水泼在他的脸上,若那是一盆火焰,一把刀呢?这些护卫确实不怎么尽职,他也有想要换人的意思。
几个护卫听着胡问静的诛心之言,立刻惊怒的指着胡问静大骂:“你胡说!我们对殿下忠心耿耿,卫护殿下数年从未有过差错。”
胡问静理都不理他们,继续道:“若是指出他们的失职的胡问静是个欺骗殿下的骗子,殿下会不会觉得胡问静这个人既然是骗子,说得话就不太可靠,忽略他们的失职呢?纵然殿下明察秋毫,依然惩罚他们,他们只要诬陷了胡某,至少也替自己报了仇。”
几个手下悲愤的大骂:“你胡说八道!殿下千万不可信了她的胡言乱语,我等对殿下忠心耿耿,一心为公。胡问静造假的证据千真万确!”
胡问静厉声道:“那么就把胡某作假的证据拿出来啊!随便说一句胡某作假,胡某就作假了,你丫的为什么不说胡某造反?你以为殿下是没脑子没主见的蠢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你是扶风王,还是殿下是扶风王?关中是殿下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几个手下气得发抖,却不敢在司马骏的面前放肆。李朗等人心中默默的祈祷,若是胡问静可以化解这次的生死劫,以后立刻出家为僧,这辈子不吃肉不杀生。
司马骏心中有些同意胡问静的言语,只听几个手下的片面禀告就认定一个将他的融合胡人的伟业化为现实的能吏犯了大罪有些鲁莽了,他盯着胡问静,胡问静的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难道真的搞错了?至于那些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官员们,司马骏这辈子见得多了,他是征西大将军、扶风王,只要他发怒,不问是非对错,那些官员哪里敢不跪下?那些千阳县的官员跪下了算不得是认罪的。
司马骏厉声道:“死到临头,你还要嘴硬?来人,让她明明白白死个清楚。”
胡问静平静的看着司马骏,胡某还有后手,未必就栽了。
那几个护卫盯着胡问静冷笑,你猖狂了这许久,终于要死了,大声的道:“我等在千阳县见到了陇县的县令县尉和十几个官吏。属下等见过陇县县令和县尉数次,还一起吃过酒,绝不会认错。”得意的看着胡问静,赖不掉了吧,死得瞑目了吧?
李朗和一群千阳县官员心中愤怒到了极点,陇县县令县尉上街就不知道化妆吗?你丫的不会化妆就蒙面啊!老子要是死了一定要拉你垫背!
胡问静仰天大笑:“这千阳县难道是军事重地,陇县的官员不得进?或者陇县的官员是敌国的探子,胡某勾结敌国官员?”
李朗等人悄悄看胡问静,陇县县令县尉反水,人证物证确凿,要不要立刻认罪,说不定能够投降输一半。
胡问静鄙夷极了,你们脑子有病啊!
她大声的笑,斜眼看一群护卫:“这也算证据?真是笑死我了。殿下明鉴,胡某果然被他们诬陷了。”胡某打死不信陇县县令县尉被几个熟人遇到了就老实交代了一切,陇县县令县尉有几百种办法解释在千阳县出现的理由,凭什么要傻乎乎的交代真相?以为这是电视剧啊,坏人总会得意的说出自己做了什么,然后被主角听见了?
那几个护卫鄙夷的笑着:“胡问静,你到了现在还不承认作假?”转身对司马骏道:“陇县县令县尉等人为何擅离职守集体出现在千阳县?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
李朗等人的心都到了嗓子眼,是掉脑袋还是平安无事,就看这些陇县的王八蛋到底泄露了什么了。胡问静淡定无比,蠢货,明显是没有抓住陇县县令得到口供。
司马骏盯着一直盯着胡问静,微微皱眉,胡问静一直若无其事,这是真的误会了她了?但是看那几个千阳县官员汗流浃背,又不太像。
几个护卫继续道:“……那就是陇县的官员们把陇县所有听话老实的胡人都送到了千阳县!”
胡问静神情平静如水,狗屎,虚惊一场。
李朗等官员中好几个人瘫倒在地,马蛋啊,回头一定找机会坑死这个几个脑残护卫!
那几个护卫狞笑着看着胡问静:“千阳县中这许多胡人根本不是你一家的功劳!你到任不过区区月余时间,机缘巧合收服了几个胡人并不稀奇,怎么可能收服数千湖人?纵然是神仙下凡也不能在月余内收拢数千胡人的心。你胡乱造谣驯化了数千胡人无非是想要伪造政绩,以为可以用吃喝玩乐送礼送钱的手段贿赂扶风王殿下的特使,却没想到一举收服七八千胡人的情况太过匪夷所思,扶风王殿下竟然亲自调查,所以你被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在一路之上挖了百十个的深坑阻挠殿下的行程,企图争取时间作假……”
胡问静和一群千阳县官员忍不住拿眼角瞪李朗,至于挖百十个巨坑吗?弄巧成拙!李朗委屈极了,不是胡县令叫我挖几百个坑的吗?我还挖少了,而且没有百十个,我有数的,就五十六个。胡问静怒了,夸张都不懂你怎么不去死!
那护卫继续道:“……可十几日时间又怎么收服七八千胡人?你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从陇县借了一些胡人过来充数。嘿嘿,真是好算计啊。瞒过了殿下之后,想必陇县也会上报化胡为汉,再次邀功请赏,若有人调查陇县,你等就照方抓药,将千阳县的胡人尽数借给了陇县,保证万无一失,大家都能升官发财。”
那护卫得意的笑,看胡问静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掉入陷阱无力挣扎的野兽:“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扶风王殿下要亲自莅临千阳县的呢?扶风王衙署的黄令使是陇县黄县尉的堂兄,你知道,我们也知道。若不是黄令使做东,我们又怎么会和陇县县令县尉吃饭喝酒?”
胡问静慢慢的拿起酒杯,一扬手就砸在了那个护卫的脸上,血水和酒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了下来:“王八蛋!竟然用这些假消息诬告同僚,欺瞒扶风王殿下,罪该万死!”转头对司马骏道:“殿下,既然陇县县令县尉等人就在千阳县,不如唤他们过来当面对质。”
那护卫狼狈的捂住脸踉跄后退,另一个护卫冷冷的道:“对质?你肯定与他们串通了供词。”他冷笑着:“我们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只有平民打官司才需要证据,朝廷官员判断真相从来都是心证。
胡问静大惊失色:“殿下,瞧,他们的官威比你还大!”一群护卫怒视胡问静,那脸上被砸出了血的护卫更是按住了刀柄,却被其余人打眼色劝住。
司马骏冷冷的盯着胡问静,从胡问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惊恐和不安,但李朗等千阳县官员虽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那身躯时而紧张的发抖,时而大汗淋漓,时而瘫倒在地,时而仿佛松了口气,时而又愤怒的握紧了拳头,他尽数的看在了眼中。这还有什么好多问的?难道他还要严刑拷打李朗等人得到口供?司马骏的心中对这件事的真假已经有了一丝清楚的认识。
胡问静注意到司马骏在注意李朗等人,转头一看,心中悲愤极了,猪队友!
司马骏缓缓的走到了胡问静的案几前,居高临下,声音平静无比,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气,唯有确定无疑的斩钉截铁:“胡问静,你以为本王是傻瓜吗?本王已经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了。”
一群护卫大喜,胡问静终于完蛋了。李朗等千阳县官员中立刻有人瘫倒在了地上,全完了。
胡问静慢慢的站起,到了这一刻什么解释都是没用的,只有甩出最后的底牌了。她盯着司马骏的眼睛,淡淡的道:“看穿了,又能怎么样?看穿了,很多人要掉脑袋的。”
司马骏冷冷的注视着胡问静,真相是什么?他看到胡人种地不是假的,看到胡人载歌载舞不是假的,他看到的胡人都是真的,但是这些胡人不是仅仅来自陇县,陇县又有多少胡人真心归缙?陇县和千阳县中归化大缙的胡人绝对不足以填满千阳县的所有角落,真相就是这千阳县之中的胡人是整个关中和秦州并州归化大缙的胡人。只有集三州之地,才能够聚集七八千的归化大缙的胡人。所以,他若是揭穿了胡问静作假的手段,就会有无数的官员一齐掉脑袋?
胡问静冷冷的与司马骏对视,太小看了对手了,司马骏竟然从一群猪队友的胆颤心惊中猜到了真相,谁说司马家的人都是饭桶废物了?司马骏好歹是征西大将军,没有一点脑子怎么打赢秦州作乱的胡人,千错万错都是自己进了野队打副本,下次一定要记得找一群靠谱的队友啊。
“你倒是好大的手笔,嘿嘿,七八千‘胡人’啊,本王只怕未必做得到。”司马骏淡淡的道,他撑死就调动了关中的所有归化的胡人,能有两千人吗?他的嘴角露出了冷笑,就算杀了不少的官员,他会在意吗?
胡问静负手而立,想要最后的底牌有效,万万不能弱了气势,道:“只要胡某愿意,纵然是整个关中也随时可以变成胡人的世界。”
司马骏冷笑,瞳孔微微收缩,胡问静好大的口气,是了,他疏忽了,小小的胡问静绝对做不到调动三州之内的归化大缙的胡人,她的背后果然是贾充在搞鬼?他会在意贾充?贾充为什么要派人在关中捣乱?可是……贾充能够调动并州,秦州,关中的所有胡人吗?就不怕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司马炎?
司马骏平静的道:“你花了这么大的力气,究竟想做什么?”别人在政绩上造假为的是刷功劳,升官发财,可是胡问静既然可以让贾充调动三州之地的胡人,对贾充一定是非常的重要了,何必作假呢?以贾充的势力随便一句话就让胡问静做大官了。
胡问静面无表情,道:“若是胡某说胡某这么做,是因为胡人入大缙非大缙之福,日后定然成为大缙的心腹之患,残害大缙百姓,祸乱大缙天下,大缙百姓十不存一,胡某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你信吗?”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这种玛丽苏的言语要是会有人信,她胡问静立刻砍下自己的脑袋。
司马骏冷冷的盯着胡问静,胡问静笑什么?
胡问静仰天大笑:“胡某这么做,是因为……”她伸出手指,指着头顶:“……上头的意思。”
司马骏听了前半段话还想着冷笑,胡问静脑子是不是有病,但见到她指着头顶,心中陡然一震,失声道:“难道是……”难道是陛下?他心中陡然明白为什么胡问静可以汇聚七八千的胡人了,那是因为胡问静的背后不是贾充,是司马炎!
并州、秦州、关中三州之地就能够汇聚七八千归化大缙的胡人了吗?只怕未必!他在关中对胡人万般的好,扶风城中也只能找到千余个真心归化大缙的胡人,并州、秦州虽然有无数的胡人,就真的可以找到七八千真心归化大缙的胡人?司马骏是不信的。贾充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七八千胡人来,只有大缙皇帝陛下司马炎才能不动声色的调集整个大缙的胡人到千阳县!
胡问静冷冷的点头:“你终于知道了……”转头看四周:“有些话不方便其他人听,让他们退下吧。”
大堂之中一群扶风王衙署的官员护卫紧张的看着司马骏,纵然是白痴都从两人的言语之中听出了什么,这头顶的“上头”不是陛下就有鬼了。该死的,千阳县不就是胡问静作假“万胡归心”吗?这么搞得这么大!
司马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胡问静,缓缓的道:“你们都退下。”
一群扶风王衙署的官员和护卫,以及地上跪着的李朗等千阳县官员飞一般的出了大堂,体贴的将门掩上,又走出了老远,这才松了口气,谁愿意无缘无故涉及到皇家秘闻朝廷密事?丫的一个人有几颗脑袋!
一群千阳县的官员原本已经干了的衣服再次湿透,胡问静到底是什么来头?好些人看李朗,你与胡县令比较熟,知道胡县令什么来头吗?却见李朗面色惨白到了极点,双眼无神,浑身发抖。
有官员叹气,还以为李朗是个胆子大的,没想到这么废物。他重重的推了一下李朗:“李县尉!李县尉!”李朗如梦初醒。那官员好意的提醒:“李县尉定定神。”周围好些扶风王衙署的官员看着呢,太过惊慌会露出巨大的破绽的,若是拿下了李朗严刑拷打该如何是好?
李朗深呼吸,又深呼吸,再深呼吸,脸色依然惨白的吓人,手脚更是止不住的发抖。大堂中十几个千阳县的官员,几十个伺候的小吏仆役,几十个扶风王衙署的官员护卫,却只有他看清了胡问静的眼神。
“那个眼神……”李朗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胡问静那清澈的眼神,他浑身剧烈的颤抖。李朗在千阳县做了多年的县尉,面对贼人无数,他在好几个贼人的眼中看到过这个眼神。
这个眼神不是心中无愧,镇定自若,而是无所畏惧,不顾一切,鱼死网破。
“难道胡县令的底牌是……”李朗压根不敢往下想,可胡问静淡淡的道,“会死很多人”,却在他耳边飘荡回旋。这不是……还能是什么?
大堂之内,司马骏盯着胡问静,慢慢的道:“陛下想要干什么?”看来是因为司马攸司马冏的事情了,不然还能有什么事?他对司马炎算不上忠心,他是司马炎的七叔,又有镇压秦州胡人作乱的大功在,对司马炎有个P的敬意和忠心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干涉朝廷的皇位继承。他有些好笑,司马冏的特使才到扶风城不久,司马炎却早早的就知道了司马攸司马冏的野心。
他的嘴角露出了冷笑,终于明白为什么胡问静闹腾的这么大了。司马炎的意思是若是他站在了司马攸的一边,司马炎立刻就用无数个胡问静般的小菜鸟小杂鱼毁掉他十年的心血,打得他的脸嘭嘭响?嘿嘿,十年不曾融合多少胡人,反倒让无数关中百姓背井离乡,逼得九品芝麻官造假,这扶风王贤能的名声真是一丝不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