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刘沫望着狼藉中依旧安然的身影淡淡说道：“这把剑名为瀑雪阳，是我年少时攀登宗内剑山所得，那一日清晨起于山底，窍穴剑气盈余，沿途攀山折剑，剑折数把，待到日落临近山巅，天穹彤云密布，半遮斜阳，在八月时下起了飞雪，夜暮时止于山巅，始结剑丸”。

“而这一把剑名为重楼，是年轻时游战于群妖腹地，千里追杀一名妖族元婴剑修，我砍了他十剑，他伤我一刃，那时在元婴境界，能伤到我的屈指不过三数，他理所应当赢得了我的尊重，而我却得到了他的剑”。

一把质朴厚重的乌黑古剑从刘沫身后升起，声音清脆，如一阵晚风越过松涛卷进了高楼，吹响了檐下摇晃的护花铃和屋顶、屋脊上的瓦片，一栋高楼的虚影也随铃声，瓦声，松涛声着冉冉升起，出现在深灰色的天幕中，海市蜃楼般诡秘而神异，刘沫黑袍滚动，长发随风飘飞，仰头痴痴地望着那栋楼的虚影，像望着心爱的女子，“不过我喜欢叫它黛瓦”。

只是一瞬，痴慕的神情与那栋高楼的虚影一闪而逝，刘沫目光复转清冷，望向如月下闲庭漫步的吴拎，那栋高楼的虚影也突然出现在吴拎的头顶，迎风暴涨，向下碾压，高楼中人影婆娑，环佩玎珰，间歇有谈笑声，乐器奏鸣声传出，仿佛在摆设酒宴，歌舞升平。

楼影继续向下，山体上扰起的气流带着灰尘疯狂地向虚影外逃窜，而在高楼的一角被一团光亮照耀，鎏金的檐角耀耀生辉，其上坐落的小兽在光亮下也栩栩如生，宛如实质，此时高楼的东面再次升起一轮新日，此时，楼宇间好像被人推开了一扇窗户，好让日头能够照射进去，笑语声也从窗口传出，显得更加生动清晰。

在高楼的阴影笼罩下，吴拎原先鼓动的衣袍，被紧压得紧贴皮肤，四周空间在阴影里也犹如封闭，楼影在吴拎的瞳孔里逐渐放大，万千的瓦片在风中沥沥作响，闪着幽暗的黑芒。

吴拎握剑的右手微沉，剑身也向下弯成缺月，仿佛剑上挑着一栋沉重的高楼。

吴拎此时的眉头紧蹙，犹如置于深海，周身遭受海水的挤压不得动弹，楼宇间的笑语声也让人脑袋好像糊上了浆糊，他喉结微微颤动了一下，月光下细微不可查觉，楼影再近，吴拎喉结颤动，上下起伏，一声轻嗬从喉间发出，淤泥般拥塞的脑海暂复清明，充沛的青色剑气趁机从身体里脱体而出，于周身猛然澎湃盘旋，显得有些憋屈，随即吴拎气随意动，在气机的牵引下，剑气发泄般自下而上，如大泽气蒸般向高楼轰然撞去，缓缓下压的虚影在剑气的冲击下为之一滞，吴拎也得以片刻喘息，只见他右手轻转，剑身横挑改为竖垂，剑刃越发地清亮，映衬着破疮的山体、逃逸的灰尘、远处山道的马车、那树梢的身影、那楼、那日、那裹挟着瓦片的墨色长龙。

切割对于擅长用剑的人来说一直都很简单，伴随着吴拎的轻吟，“眼见他起高楼”，剑身由平竖，再上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剑身上的影物逐渐模糊，但剑光却更加冷冽。

一道青芒被甩出剑身，缓慢而凝实。

那无数瓦片脱离楼顶、屋脊，聚成灰色的长龙，叫嚣着，震撼人心，灰龙蜿蜒盘虬，腾挪穿行于东边的亮光里，金色的光芒沾染在巨龙的外廓上，那是万千轻颤的剑气。

“眼见他宴宾客”声音平淡，和那道缓慢攀升的青芒一样平淡，此刻，楼宇间谈笑风声更浓，器乐演奏的更加用力，仿佛宴席上突然来了一个贵客。

巨龙似乎发现了那道青芒，发现那道青芒在它的龙威下毫不屈服，甚至毫不动摇，它感受到挑衅，也感到屈辱。

既然是剑，两边锋刃哪里容得半分中庸，必须分出利与钝。

巨龙昂头咆哮一声，张口将东边天幕上的金光尽数吞没，金光散尽后，那里隐约只剩一把剑，在无力地发着暗淡光晕，犹如云幕深处遮蔽的日头，巨龙在吞下金光后浑身闪耀，犹如金铸，只见它猛摆尾肢，张牙舞爪俯冲下来，它的眼里，只有那道青芒。

终于，那青芒与那咆哮的巨龙碰在一起，青光与金光相融。

相碰毫无声响，还是一样的迎刃而解，先是一点青光出现巨龙的身体上，再是一道，最后是一线，金光斑驳，碎屑般脱落，巨龙庞大的身躯随之龟裂，嘶嚎声戛然而止，安静，也许是巨龙最后的尊严。

身后的瓦片破碎作响，化作碎砾，跌落在地面上，扬起了阵阵清灰，然后散逸于天地间，而那道青芒只是蒙上轻微的灰尘。

青芒仍犹自向上攀升，这才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楼宇间早已酒过三巡，此时人声鼎沸。

当青芒继续上升，终究与那座楼影相遇，相切，相容，如火刀入雪，如裂帛，如大厦将倾。

“眼见他楼塌了”

青芒越过楼基，越过立柱，越过横梁，越过那场宴席，越过欢呼叫骂，越过担惊受怕...

于最高的屋脊，一道青芒透体而出，大楼于风中摇摇欲坠，再也不见那清脆摇曳的护花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