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通往学堂的路上了，走来一个醉醺醺的中年人，时遇早春，暖风不显，中年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浅红色的葫芦，扶着微凉的风，独自酌酒，身形摇晃，像极了二月风里的柳枝。
待到学堂草院，那醉汉停下脚步，应是察觉仪态不够体面，深吸一口气，浑身一震，衣袂翻飞，一身酒气浊然复清。
早有一袭白衣在那候着。
“信一到，人就到了，还是一样做派”先生站在那里，阳光透过身旁的杏树，洒下斑驳的光点。
“投石问路，怕惹你不喜，先拿书信打个头阵”中年人望着树旁的身影，犹豫地说了句“画地为牢，可值得？”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任何值得一做的事，便是值得做好的一事”光斑随着清风拂动，慢慢爬上了白衣。
“我有一事求你”光点随着语气的变化，微微闪烁。
“哦，你很少求人”柳枝仿佛想要停止飘动，只奈清风徐来。
“我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总会改变的”杏树旁的草扉迎风自开。
“有酒？”
“秋水饲”
“多少？”
“管够”
“善”
...
陈摇也不知昨夜喝了多少酒，何时回到的陈府，用手扶了下胀痛的额头，醉仙果真使人飘然，这都隔了一夜，余劲尚在，陈摇调整了下卧姿，将双脚架在马车的窗架上，勉强舒服一些，只是腹腔里还是随着马车颠簸在翻腾，少年有些气恼和颓然。
迟到是常有的事，陈摇摇摇晃晃步入学堂，学生们都在提笔书帖，只是平常先生的位置上，却坐着一个中年汉子。
“你这后生，好生慵懒，一日之计在于晨，辜负大好时光”吴拎站在讲台上，拿着戒尺在胸前比划，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陈摇一呆，发现那汉子就是昨日醉仙楼的醉汉，只觉脑袋一团浆糊，还没拎清什么情况。
“我是你们的书法课授课老师，你上课迟到，目无尊长，就先罚你将这《寒食帖》临摹十遍作为惩罚”。
陈摇醉酒本已心烦，现听又要抄书惩罚，想起昨日替他在酒楼解围，而他却不感恩戴德，还变本加厉，于是便更加气急，却也不敢悖逆，无奈之下生起急智。
“我家有几坛陈年的东坡酒，先生讲学辛苦之余，可饮酒佐以书帖，效仿古人风雅之趣，还请先生能够笑纳”。
“孺子可教，还不入座”吴拎顿觉欣慰，像是发掘出一个大好的读书苗子。
...
这一日细雨里，林长知在学堂准备午膳，先生与吴拎在庭前闲谈。
吴拎望了眼后厨方向，难得正经地说道：“这个少年神魄残缺，现又失一魂，虽有养魂玉温养，只是魂魄缺失，如长堤蚁蛀，以后也定会神智萎靡，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
“是的”先生说道，“我只是请你帮我延长时间，根治的话，我已有他法”。
“你说的可是汨罗屈臣的《招魂》？”吴拎正襟自言说道：“也只有此法，斗米宗这些小辈，此番行径却有些唐突，回头你得问罪于高老道，只是我有事不明，为何那小小水妖，为何逃窜至此？何不找一条大渎遁去身形”。
先生闻言，望着庭前被细雨淋湿的香兰与山茶陷入沉思。深深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语气之中显露出丝许担忧，却也被细如牛毛的春雨浇灭。
用餐时，吴拎与先生饮酒，窗外春雨淅沥，桌上红泥炭火烤得室温微曛，林长知乖巧地坐在一旁，拿着酒壶斟酒，先生很少喝酒，这几杯酒下去，脸色早已有些泛红。
先生放下空酒杯，对着一旁的林长知说道：“吴拎先生道儒通知，遇到什么学问上的问题，都可以请教他”。
少年将空酒杯倒满，望了眼一旁直接用壶喝酒的吴伶。
“看着不像是吧”吴拎用袖口擦拭了嘴角溢出的酒水，夹了一大口菜放进嘴里，边含糊地说道：“小家伙，烧菜的手艺不错，尤其这炭火烧肉，很是下酒”
说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古朴的书籍，“这本书籍就算是见面礼了”
林长知小心地向先生那边张望，先生示意他可以收下。
少年满心欢喜，如获珍宝。
细雨也在傍晚时渐小，止涝巷两旁的灯火也在细雨的浸润下晕开，显得朦胧可爱。
回到家中，林长知迫不及待地翻出书来，挑灯夜读。
《阴符抱朴录》“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林长知抬头自语,“天地日月风雨，恩泽滋养万物，使万物生长；人类作为万物灵长，汲取万物以为自用，也是理所应当；与此同时，人类刀耕火种，围田引渠，圈养牧畜，万年的休养生息，反哺万物，也是与万物共存”。
“这句话说出了天地与万物，人与万物，万物与人的关系，可是这些都是些生活中稀疏平常的规律，怎么能说是“盗”？”林长知低头暗自思索，“每一缕的阳光照射，每一滴的雨露均沾，天恩万物均匀且平等，而万物却互相竞争天泽，这不就是违悖天地的意志？”
“既然“盗”是为
了想法设法地得到，竞争是为了得到的更多、更好，那么为什么不能盗得彻底些，竞争得更剧烈些,悖得更大逆不道些？为何...”
对此，少年突发奇想，反问自身“为何不能，天地，人之盗？”
正襟坐在桌前林长知，双眼微闭，书页随着微微摇曳的烛光轻轻翻动，陷于认真思考与探索的林长知却没有发现，他的左手不自觉地包住右手,两手心向内,左手大指掐右手子纹,右手大指掐右手午纹...
一缕星屑脱离原本的轨迹从光束中剥离，向着不知何时盘坐起的林长知点点笼罩过来，滋养着少年的神魂，像微弱的萤火一般，一声轻微的地脉之响，从地底深处传来，微微与少年的呼吸共震，少年处于玄之又玄的状态，不知蜡烛燃尽，天地将明。